易青在工作的时候,眼里只看到演员;可是收工之后,他就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从小最喜欢的演员,是自己的偶像。
看到梁超伟这么谦谨客气,他立刻不好意思的慌了手脚,连忙摇手道:“不行不行,我已经戒酒很长时间了。我答应过我过世的老师,不能再……”
梁超伟再次举了举酒杯,非常认真的道:“导演,那天,就是依依ng了三十多条的那一次,其实我一直想给你道歉一下。你不喝这杯酒,就是不愿意原谅我了?”
易青一听他这么说,立刻犯了难,只好看看孙茹,再看看依依,指望有人给自己解围。
梁超伟第三次举了举酒杯,非常诚恳的,一字一顿的道:“其实我是想说,你是一个好导演。谢谢你带我们大家拍这个戏。导演,谢谢你!”
梁超伟在生活中是一个典型的慢性子,即使在一些非常澎湃甚至是非常激动的时刻,他的语气也是温和平稳的。
象今天这样说话,对梁超伟来说就可以说是非常罕见的动情了。大家在一起工作这么久,多多少少对这位进了巴黎世界文化名人历史馆的影帝有一些了解,听梁超伟这样讲完。周围一片静默。大家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易青。
易青望着这些朝夕相处,一起工作、一起打仗的朋友们,眼睛微微发热,他点头道:“好。我喝!大家也喝。谢谢!”
说着,易青换过一杯红酒敬过了梁超伟,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意犹未尽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高高的举了起来,大声道:“诸位……”
大家听到寻演熟悉地声音,一起转过来头,望着易青。
易青举着酒杯,动情的说道:“各位,我今天突然想跟大家讲一个故事。当初。我还在学校读电影的时候,一生人第一次拍戏做导演。我那时候没有经验。脾气又很差,年轻不懂事,得罪了很多前辈。那时我的剧组有一个做灯光的老师傅,姓侯,他有天做错事情,被我骂的很惨。那次我们都特别辛苦,好几天没有睡觉。侯师傅其实只做错了一点点小事,他一个老人家,我却那样骂他……
……谁后来戏拍完收工的时候,我忍不住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剧组所有的人都围在我周围,给我挡风,让我能多睡一会儿。我睁眼看的时候,那位侯师傅就挡在我地面前。好象我家老人一样那样关心的看着我。我那时很内疚,侯师傅六十多岁了,他也跟我们一样。好几天没睡觉了,可是他一直坚持着把戏拍完,不肯去休息……
……我跟他道歉地时候,他说了一句话,他说‘导演,不要紧,一切都是为了电影’。他这句话讲完,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这句话,我要记住它一辈子。我希望,今天我们在这里拍《潜龙于渊》这个戏,不管我们发生什么争执,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我们都要记住这句话,永远的记住它,用最真的心拍最好的电影给人看!”
易青的话一说完,周围立刻响起了热烈地掌声和欢呼声。
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一群素不相识的人,为了电影这个目的走到了一起。没有更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既然做了这行,一切都是为了电影,把戏拍好,就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我们干杯吧!”易青再次高高举起了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激动的轻轻摇晃,无数个杯子举了起来。
“一切为了电影……”
“一切为了电影,cheers!”
“cherrs…”
梁超伟端着酒杯,默默的退出人群,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正在和梁佳辉碰杯对饮的易青,他心里忽然生出无限感慨。
他不是一个容易动情和激动的人。但是眼前地一切,似乎敲开了他内心最柔软、温暖的那个角落,仿佛春天破冰溶解的那一刹那,令他铭感于心。
这个年轻的导演,这些大陆来的年轻电影人,他们跟那些整天挖空心思寻找商业因素和新奇桥段,想尽办法寻找炒作噱头的香港导演们是多么的不同啊!
这些年轻的未来,必然是不可限量。
梁超伟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默然向远处的易青举了举酒杯,仰头将杯中如血的液体一饮而尽。
易寻,倘若是龙,你便一飞冲天,腾空九霄吧!
……
圣诞和元旦过后,农历年很快就要到了。
《潜龙于渊》的拍摄部分终于全部完成。所有素材大概五个多小时,毛片出来有十几盘拷贝。
孙茹看着这些胶盘大呼心疼,揪着易青的耳朵数落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易青对着这些心血之作,却傻呵呵的乐开了花。
其实他也知道要替公司省钱,但是一到现场,灵感上来的时候,他就忍不住觉得这个想法也好,那个创意也好,怎么都不舍得,样样都要拍……
按梁佳辉的话说,可拍的创意和想法太多导致超过预算,总比有些导演没东西拍绞尽脑汁在那里凑九十分钟的时长要好。
易青和孙茹请大家吃了关机饭,给梁佳辉和梁超伟结算了片酬,给公司演员部的演员发了薪水。孙茹手上地预算已经划出去八九成了。
最初按照李杜的要求,这部戏投资至少要在五千万到八千万之间,实际孙茹给出的预算,是六千八百多万。
现在已经花去了将近六千万了。剩下的八九百万给易青做后期,还要包括上档后地宣传费用,真是捉襟见肘,为难死易景了。
后期最要紧的,无非是剪接、洗印和做声带、做电脑特技。
在亚洲,日本的洗印技术和电脑特技目前是遥遥领先。各国的电影,要想获得高品质的画面,都要拿到日本去冲印和做后期。
至于做声带,日本和韩国都有独到之处,一个电影要想做到音效、音乐和剧情和演员的表演贴合无间。使观众在观赏过程中融入其中,完全感觉不到设计和做作的痕迹。技术方面差一星半点也不成。
张一谋的《英雄和《十面埋伏》都是在日本做的后期,价钱贵的吓死人,还要受气,直到拍《满城尽带黄金甲,才搭上美国这条线。美国人可就比日本人大度多了,公事公办,也不搞什么国别歧视。
易青也曾经问过自己,会不会为了艺术效果而委屈自己到日本去受人白眼。这是一个很挣扎地问题。看着《十面埋伏那种绚丽灿烂的画面效果,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简直是个梦想。
但是易青不会。他当然知道艺术是没有国界地,但是艺术家却有自己的祖国。
他也许会为了艺术不要自己的爱情和生命,但是他不会为了艺术放弃自己心里的那点对国家和历史的坚持。
总有一天,等我有足够能力的时候,一定要在中国,建立起我们自己的电影工业一体化,建成我们中国人自己地“梦工厂”――易青经常这样默默的想。
不过理想归理想。毕竟还是遥远的事情,眼前《潜龙于渊》的后期怎么办?
孙茹向易青提这个问题的时候,易青就哈哈大笑。其实他和李杜早就商量好了。在剧本创作的初期。他们就和美工部门确定了整个戏的一个“灰暗而不失明亮,黯淡中间插闪光”的美术风格,重在强调一种大时代的历史沧桑感。
这样地色调不但恰好贴合影片的主题,也正好避过了目前香港和国内电影工业最成问题的后期制作不良地窘境。
香港电影八九十年代辉煌的时候,那时的后期还有点国际水平的样子。但是把电影纯粹看做一种商业和娱乐行为的做法,使得电影商们根本不会想去提高工业科技含量――短视和缺乏宏观调控是香港电影衰败的根本原因,如果有人有这个眼光,早在十年二十年前就投资在这个方面,不但香港电影的颓败能有所缓解,这个投资的人更是可以大发一笔横财。
可惜那时候的香港电影投资人都只知道不断的跟风抢钱,拍一些烂商业片,十年后和十年前,拍出来的画面都是一个质素,灰蒙蒙暗蛐蛐的,一拍夜戏就看不清楚。
易青这次把毛片拿到北影和香港两个地方同时做,他和孙茹、李想、单少玉四个导演两头跑,监督质量;就着目前的技术水平尽可能做好,到时候把两头做出来的东西一凑,一剪,就搞定。好在这次的电影剧情不是那种大场面高科技的,对后期这方面的纯科技含量的东西要求很低,内地和香港还可以应付。
电脑方面就在香港做,最后的剪辑也在香港完成,易青和导演组的助理们,又投入废寝忘食的工作。
就在易青的工作室隔壁,是何风、李佩佩和录音师们的录音间。
易青本来的意思,干脆下大本钱把声带和毛片送到美国去做――他的条件可比当年的张一谋强多了。张一谋想用美国的技术而没有门路,易青和孙茹可是美国大富豪的女儿女婿。
可是何风坚决反对。他有他的道理,因为无论美国还是日本,他们的电影录音技术和艺术理念,都是非常工业化和机械的。何风认为体现不出“中国化”的那种人性、悲悯、博大地俯瞰万物的感觉。
何风坚持要来搞,他也确实有这么牛气的本钱。他这几年经营的这个工作室。可以说逐步把他当年在维也纳留学时地那群死党朋友全给网罗来了,连录音机器也全部是奥地利拉来的美国货。
易青和孙茹乐的省钱,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只不过易青很怀疑,奥地利人搞音乐自然是比美国人和日本人强。但是电影音乐和纯音乐毕竟是有很大区别的。
为了能让电影和音乐完全融合在一起,为电影本体服务,易青跟何风商量,把何风的那个工作室所有的人员、包括机器,整个的空运到香港来,跟易青的工作室做了隔壁,中间隔道门,方便随时沟通。
……
《潜龙于渊》拍完一个多星期了,依依在家里闷的发慌,宁倩华去了大陆,孙茹整天忙着发行上映地事。身边只有一个问十句话答不上一句的小意。
这天宁倩华从北京华新处理完业务回到香港,依依兴高采烈地打电话约她。
两人带着小意在外面吃了个晚饭。还没等宁倩华叫甜品呢,依依就急急忙忙的拉宁倩华要走。
宁倩华一猜就知道她去找易青,没有宁倩华陪着,依依不爱出门,她对香港的感觉还是太陌生,都不认路。
“就知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车上,宁倩华开着车。笑着数落依依道:“都做大明星的人了,整天象个小女仔一样粘着男朋友。”
依依笑着不出声,怀里抱着个保温汤壶一直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