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沸沸扬扬闹了五日,总算是消停了下来,大华商贸发达,世家大户豢养私兵都不为奇,商人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这般封城门关驿道谁也做不成买卖,商人们如何肯善罢甘休,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这几日波阳城守头发都白了几根,总算是说服承恩公开了城门。毕竟嘛,此地比邻天逐,也算是天子脚下,区区一个世子,实在是有些不够瞧。
这天一大早,听说城门开了,小舟就美滋滋的出了门,打算买一辆马车。波阳城的骡马市在城西,小舟晃晃悠悠的走过去,只见人头涌涌,十分热闹,街上的海捕文书还贴着,她大摇大摆的,偶尔还上去看上一眼,也无人能把她认出来。汤少爷这一手玩的很有几分意思,若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小舟倒是要高看他几眼。
当日这几位爷在青楼打的头破血流,最后还闹上了公堂,双方摆明了车马拉开了阵势,汤宝隆不可能不知道她宋小舟和孟东平姓甚名谁,更何况后来还被她一脚踩断了子孙根,想必此刻是连她的祖宗八代都调查的清清楚楚了。但是如今这海捕文书上却对他们的身份只字未提,只说是两个残暴强人,想来也是明面上故作不知之态,想要暗地里下手,得手之后就算这事通了天,一来人家占着理,二来不知者不罪,不管是南宛还是瀚阳,也没人能找他们的麻烦。
如此一来,倒是不得不小心应付了,官面上的事她不怕,她如今是虱子多了不怕咬,怕就怕别人私底下使绊子。她如今孤身在外,还带着孟东平那个累赘,万一着了别人的道,不免要吃些苦头。
正想着,忽见前方嘈杂,一行人也不管街上人来人往,狂奔而来,一路上鸡飞狗跳。小舟连忙避让一边,就见那伙人风风火火的跑过去,片刻的功夫就各自散开逃窜,消失在市井街巷之中。没一会,几名捕快追了上来,眼看着贼人消失不见,很是懊恼,便在原地拉住路人打探那伙人的去向。
“是你?”
宋小舟见着熟人,很意外的上前去打招呼,那人转过头来,正是那日和她一起帮人接生的司闻曹上差。
“哦,是你呀,你怎么会在这?”
小舟笑眯眯的道:“回来办点事,你在干嘛,还在抓红炎教的那些人?”
那人点头道:“是,这些人油滑的很,我追了他们一路了,好不容易摸清了他们的下落,布置了两日,本以为万无一失,谁想又被他们给逃了。”
“左右就在这个城里,又能逃到哪去,他们身上都有伤,轻易不敢出城的,你们守住了城,就不怕他们不露马脚。”
那人点了点头,苦笑道:“但愿吧,姑娘这是要干什么去?”
小舟道:“去买马。”
“要往京城去?”
小舟坦然的点头道:“是。”
“那就不耽搁姑娘了,鄙姓周,住在京城桐梓坊白花巷,若是有机会我们回京再见。”
这人看着斯文,行事做派倒是有几分磊落的侠气,只看他身为一个大男人,连为妇人接生的事都肯干就可见一斑。小舟心里对他观感还蛮好的,就笑着说:“我姓宋,有机会的话一定登门拜访。”
两人告别之后,小舟便独自去了城西的骡马市,城门关了几日,大量进京的商旅滞留此地,今日是开城的第一日,骡马市自然生意兴隆。小舟一连走了七八家,不是牲口售罄就是只剩下一些瘦驴劣马,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有富余的骡马行,马匹却还在主人家中,小舟交了定金,便坐在店里等着。负责招待的小厮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见小舟和自己年岁相仿,长的又是唇红齿白十分好看,便起了亲近之心,满屋子坐了一堆客人,独独给小舟上了一壶茶和两碟点心,小舟笑眯眯的受了,坐在角落里一边吃点心一边听店里的人胡吹。
只听一名三十多岁瘦高的男子说道:“皇帝年富力强,多纳几个妃嫔又算得上是什么大事了,依我看那些朝廷大臣就是脱裤子放屁,吃饱了撑的。”
有人在一旁附和道:“也不能这么说,皇后刚定,大礼还未成,皇上就这么接二连三的往宫里弄女人,让安霁侯的脸往哪搁?”
又有人道:“依我看,皇帝压根就没想给安霁侯留脸子,虽说安霁侯拥立有功,可是这一次烈武侯倒台,瀚阳一方占尽了便宜,远的不说,就说咱们波阳府,从太史到都尉,几个姓李的?这手都伸到王域来了,再使使劲,怕是天逐都要跟着他李九青姓李了,咱们这小皇帝忍气吞声十几年,一朝上位连亲叔叔都照杀不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任人挫扁捏圆的好性儿,他安霁侯还想把后宫也牢牢握在手里,小皇帝心里能舒坦吗,明着不好反对他,拐着弯的干几件事恶心恶心他也不足为奇。”
说话的这人三十多岁,一身皱不拉几的文士长袍,尖嘴猴腮卖相极差,不想倒是有几番见识。众人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有人问道:“这位先生见识不凡,可是从天逐来的?”
那中年文士颇为自矜的点了点头:“在下百理万桦山人,来往于京城和百理之间做些小买卖。”
有人道:“原来如此,只是慎王退位后,不是受封百理云丘了吗,怎么说是被杀了?”
这慎王就是上一任皇帝均帝夏昔尧,烈武侯死后,夏昔尧自动退位,还政于夏诸婴,并写下了罪己二十六书,请求自裁。夏诸婴免其死罪,夺其尊号,降其为慎南郡王,并将百理云丘封给他,着其带着一家老小离开天逐,前往封地安度晚年。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将手拢在嘴边,神神秘秘的说:“这些都是场面上的风光,自然光鲜祥和,诸位可知那慎王就藩的官船已经在两日前沉了江,就在离这不远的乌綦江桃花沟,那沟上的村民蓄水浇田,说是以备旱灾,不想决了堤,恰好慎王路过此处,一艘官船被打的四分五裂,乌綦江水深千尺,诸位想想,那位慎王殿下还有命在吗?”
这话实在是耸人听闻,众人闻言大吃一惊,诧异道:“此等大事,为何市面上一点风声也无?”
中年文士道:“不急不急,也就在这三两日,天逐的报纸就要传过来了。咱们这位陛下是个烈性子,虽是碍于朝野压力表面上放了慎王一马,但是一转脸这脸变得比谁都快,慎王前脚沉了江,不足一刻钟司闻曹的差官就到了桃花沟,就跟早就准备好了似的。这事做的大张旗鼓,显是谁也没打算瞒着,可怜了慎王殿下,做了十几年傀儡,临老了还落了个沉尸江底的下场。”
大华风气开放,颇有些风流爽豪之气,士大夫们以议论朝政为最为风雅之事,加上胡华糅杂,军阀门阀势力强大,皇权就显得没那么有威慑力,是以寻常百姓们也是出了名的敢说话。
皇权更迭,人命如草,这样的帝王将相从云端跌落泥地的段子显然是老百姓的最爱,大家一番感慨之后,又开始兴致勃勃的聊起来猛小孩夏诸婴的成长史,只觉得这位皇帝陛下的人生际遇波折离奇,生命不止奋斗不息,大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王霸之气。相信在他的英明领导下,大华反攻青疆将不再是梦想,横渡海峡占领三越的花花世界也指日可待,至于妄图挟恩以控制皇帝的跳梁小丑如李九青等人,更将如被狂风扫走的落叶一般,不值一提。
就在大家牛皮吹的震山响的时候,又进来了两人,一老一小,老的那位佝偻着背,须发皆白,满脸的褶子,下巴却剃的干净,连胡茬也没有,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瞧着有点渗人。那小孩却长得不错,五六岁的年纪,梳着一双羊角髻,穿着粉白色的小花裙子,长得雪玉可爱,唇红齿白的,只可惜没什么精神,靠在那老头身上眯着一双眼睛,明显还没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