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振衣与知焰、提溜转走出东游谷福地,在碧桑洞外围天庭道场默运玄通,遥感人间玉门关外青帝与法舟的对峙,也“看”见了那一场如仙佛泪飞般的滂沱大雨。
远处忽有大法力波动,一道灰色的漩涡凭空涌现,似有人穿越天刑,然而飞出的却是一柄十字阔剑,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直冲梅振衣而来。何人竟有如此广大神通?能将一件神器从人间扔到了此处?
“振衣,小心!”提溜转惊呼一声,已祭出飞神鳞盘旋护在梅振衣身前。
“无妨。”知焰未动,告诉提溜转不必紧张。
阔剑飞来并无一丝攻击之意,受神通法力牵引已尽,恰好插在梅振衣身前,就似送来给他一般。梅振衣上前两步伸手拔剑,然而手握剑柄身形突然定住了,神情就似在听什么人说话。
这柄剑当然就是天国圣物封印之眼,它的主人沙利叶大天使陨落时,此神器损毁,上面的仙家神识灵引也不复存在,此刻被青帝以大法力送到梅振衣眼前,却带着一封“信”。
钟离权当年从芜州以纸鹤传书终南山,也带着一封信,收信人须有脱胎换骨以上的修为,才能“读”到上面的附有的神念。写信之人必须掌握“风尾”之术,有真仙极致境界方可。而如今青帝以这种方式传信,神念依附一件神器从人间送入天庭,更加神乎其技,须有金仙极致境界方可。
这封信的内容并不玄妙,真没想到那位青帝,也会写出这样一篇深沉厚重的人间文章——
“无限桑田,多少沧海。津郡城廓,没版变迁。亿万生灵,等随鱼鳖。幕其间者,轮回已溺已饥之忧。开灵智者,可悟机变,然炎政错出,自取朝暮更迭茫惘。
我随清风来,立足轮回外,行走人间证丹溪半缕残神,修行至极失玄宫一轮明月。今见所谓圣物之残,恍然观我压袖金线,几不知颠倒衣裳。
玉门冰雹如碗,大雨滂沱旬日,尘构皆倾,为风雨所拔。阁下居天庭,仙界恐弱水三千,亦易泛滥,金仙府可化荆棘庭否。
近闻人间杜少陵广厦千间之句,笑凡人好作大言无裨世事,然仙家何以我庇焉。”
若给青帝这封信起个标题,应作《风雨赋》。信的最后居然提到了杜甫的诗,青帝曾在敬亭山对绿雪说过:“如今人世间诗风鼎盛,既在此山中,我也不妨以法眼观一番人间吟咏,作几篇诗文。”看来他以大神通捉风尾,听闻过不少人间吟咏。
这封信中,青帝既在感叹轮回中灵智开启众生的战乱,也在感叹天国圣物封印之眼、天使长加百列、他本人,还含蓄的提及了灵台推演所见的仙界大乱,在提醒梅振衣什么。
天庭仙界不似人间山河,是灵台开辟之功造化而成,这柄剑插在碧桑洞外围道场,除了“收信人”梅振衣之外,另外还有两人也自然“读”到了这封信,就是碧桑洞之主东华帝君与天庭之主玉皇大天尊。
除了这篇《风雨赋》,剑上依附的仙家神念还提及了一段往事,是在梅振衣未成仙之前,也在清风未成青帝之前,两人于敬亭山中的一番对话——
清风:“你如今所怀,是有为之愿,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梅振衣:“有修为得神通者,不能逼人供奉,更不能若不供奉就加害于人。此为得神通而忘法本,残害众生。这是我在彭泽所想。”
清风:“欺夺他人之信。”
梅振衣:“悟修行之徒,指引他人无可厚非,但不合强引此路,替他人之愿。更有甚者,仗道术以图淫邪,勒索黎民。不仅是勒索财物,更可怕的是勒索人心。”
清风:“妄拟天心为己心。”
梅振衣:“还记得何家村吗?那些村民临死前还在朝天跪拜,天上神灵是什么?比如你,我崇敬的是金仙境界,而不是在我面前喝茶的清风。……世上有人倚仗些许道术,矫众显灵自称神,祸乱乡里。此是误人亦自误之举,应戒之。”
清风:“在世显圣自称神。”
梅振衣问:“仙童,我的话与你的话,似乎有点对不上啊?”
清风答:“你是未成仙的修士,说的是人间修行;我是金仙,闻言想的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若说‘不可欺夺他人之信’,张三说阿罗诃是唯一的神,李四说摩诃末是唯一的神,然后争持相斗,算不算彼此欺夺呢?”
梅振衣边想边说道:“在我看来,这是世人自取的乱象而已,自古以来不免,他人也勉强不得。若是阿罗诃或摩诃末亲自现身插手,那才叫欺夺。”(注:详见本书219回。)
剑上依附的神念就是这番对话,没有一丝多余的妙语声闻。此刻突然忆起这段人间往事,却让梅振衣恍惚良久,灵台隐动似有愿心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