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p>
一大早，一辆锃亮的黑色皇冠轿车，绕着燕园的围墙，驶向燕园东侧的居民区。</p>
靠近马路的五道口商业区，这个时间段人流不少，几家早餐铺生意格外好。</p>
“就停在马路边上吧。”</p>
“可以开进去的，沈姑娘的车不也能开进去？”</p>
“不用，我走进去。”</p>
下车后，在无数路人艳羡的目光中，李建昆从后备箱里拎出两瓶茅台、两筒麦乳精，还有四瓶用网兜装着的黄桃罐头。</p>
他忽然动作一滞。</p>
意识到以往去沈家——尽管他去的很少，但总会拎些熊孩子喜欢吃的零食。</p>
壮壮……</p>
穿过五道口商业区，进入胡同巷子。</p>
不时能看见几个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的孩子。</p>
曲里八拐，花了大约七八分钟，李建昆来到沈家的院门前。</p>
门外停着沈姑娘的红色大头鞋车。</p>
这个时间过来有讲究，一来礼拜天沈姑娘在家，二来沈父还没有出摊修鞋。当然也可以选择晚上，但似乎不太好……</p>
什么缘由，李建昆也说不上来。</p>
他戳在院门外站了两分钟，心情颇为复杂。</p>
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p>
铛铛铛！</p>
他抬手叩击锈迹斑斑的狮头辅首。</p>
吱呀——</p>
没过十秒，一股风透过门缝吹出来，有些朽态的院门应声而开，露出沈姑娘柔美的身形。</p>
“我猜到是今天。”沈红衣俏丽的脸蛋上，腾起两抹酡红。</p>
对于姑娘来说，今天不亚于心上人上门提亲。</p>
她从李建昆手上接过礼品，问道：</p>
“东西呢？”</p>
李建昆撩开米黄色风衣，一只烫金绒缎面的荣誉证书，夹在左胳肢窝里。</p>
沈红衣眨眨眼，示意她父亲在北房堂屋里。</p>
“红衣，谁来了？”</p>
沈母从厨房走出来，蓝布褂子的袖管卷起来，双手湿漉漉的，约莫在洗碗。</p>
看见来人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连声道：</p>
“建昆呀，来来来，赶快进来。</p>
“他爸，建昆来了！”</p>
不多时，李建昆在北房堂屋里见到沈学山。</p>
这位双腿残疾的退伍军人，比起一年前见时，苍老得多，白发有六七成，眼窝深陷，黝黑的脸上布满褶子。</p>
沈母比他好一些，但有限。</p>
沈红衣见李建昆在四方桌旁落座后，只是很客气地询问她父亲的身体，十分钟都没有进入正题的意思，扑上去，撩开他的风衣，小手塞进去薅。</p>
沈学山瞪一眼闺女道：“这还没过门呢。”</p>
这话使得李建昆眼前一亮。</p>
沈红衣嘻嘻一笑，将薅出来的荣誉证书，双手呈过去：“爸，你看。”</p>
沈学山一边接过荣誉证书，一边侧身，从身后的酱色条台上，薅过来一份折叠整齐的人报，然后冲李建昆微微一笑：</p>
“我已经知道了。”</p>
他说着，在放到桌面上的人报某一处，用手指戳了戳。</p>
这是昨天的报纸，上面有篇新闻。</p>
尽管介绍到李建昆个人的，只有一句话，也没有照片，但的的确确有“李建昆”这三個字，并赞扬他是“时代好青年”。</p>
但这不妨碍沈学山小心翼翼地翻开荣誉证书，瞻仰。</p>
良久，他合拢荣誉证书，好生还交到李建昆手上：</p>
“是我错了，你是对的，报效国家有很多种方式。</p>
“真让你服从就业分配，当个干部，你未必有今天的成就，也未必能为国家做出这么大的贡献。</p>
“你我的约定，你赢了。</p>
“我会把女儿许配给你。”</p>
终于……</p>
李建昆心潮澎湃，兴奋跃然于脸上，由衷道：“谢谢。”</p>
站在旁边的沈红衣，垂着脑瓜，俏脸红艳，抬起小手抓着他一条胳膊。</p>
没人知道姑娘现在心里想的，却是那种羞羞事。</p>
倒不是涩，她只是想尽快有个宝宝。</p>
学长也说过，可以让第一个宝宝姓沈。</p>
她濒临破碎的家庭，急需一个可爱的宝宝来维系。</p>
沈学山摆摆手道：</p>
“其实吧，就算没有这回事、你没有完成约定。</p>
“我也想通了。”</p>
李建昆高低有些诧异。</p>
沈学山似乎想笑笑，但笑得很牵强，解释道：</p>
“壮……哎，我儿子出事后，伱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p>
“那种焦急和紧张是装不出来的。</p>
“你爱红衣，也爱……壮壮，在乎我们这个家庭。</p>
“无论怎么看，都没有比你更适合沈家女婿了。”</p>
李建昆脸上没有任何高兴的神情，他迟疑一下，嘴唇翕合，可不等开口，手臂上传来力道，微微侧头时，见沈姑娘用凝重的眼神盯着他。</p>
李建昆暗叹一声，他知道沈姑娘是对的。</p>
只是他总想试图和沈父沈母讲讲道理，不愿对将来要喊“爸妈”的人，隐瞒这种大事。</p>
如鲠在喉啊。</p>
然而，他也明白，讲出来风险很大很大。</p>
在沈姑娘的警告中，李建昆终究将话头咽回肚子里。</p>
“爸。”</p>
沈红衣踱到父亲身旁，摇着他手臂说：“我想尽快结婚，我都等这么多年了。”</p>
“哎呀你你，你看你还有一点姑娘的样子吗？”</p>
沈学山老脸发烫，一巴掌拍掉她的手道：“这种事不能你做主，要看男方，按礼数先下聘礼，然后定下日子。”</p>
他说罢，望向李建昆，已是一副老丈人看好女婿的表情，笑容晏晏问：</p>
“建昆你说呢？”</p>
“叔……岳父大人说得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