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探长急得左顾右盼，目光忽地一定，恰如浓墨顿点，登时就相中了一位舞女。</p>
巧的是，他看这位姑娘，这位姑娘竟也在看他。</p>
莫不是情投意合？</p>
梅探长当即一拍大腿，指着那年轻的舞女，说：“就要她了，谁也别跟我抢啊！”</p>
姑娘训练有素，召之即来，眨眼间便轻飘飘落在身旁，搂着梅探长的臂膊，莺莺笑道：“老板是哪里人？做什么生意的？第一次来大世界玩儿么？我叫崔莹莹，你可别忘了，有时间再来的话，记得多多照顾一下。”</p>
合该还是那几句套话、老话、俗话。</p>
所有舞女都是这么说的，因此并不令人生疑。</p>
不过，便衣包探由于职业缘故，总是习惯性地遮遮掩掩，即便醉酒，也尚能保持三分警惕。</p>
人人都是这套磕，但到底能问出多少消息，套出多少实情，总归还是要看舞女是否有心。</p>
梅探长在巡捕房里，是出了名的臭点子，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儿，浑不顾家，平日里最爱干的事，莫过于拉良家下水，劝老妓从良，当下便搂着崔映贞，“循循善诱”起来。</p>
其余几个老柴，也都各寻佳丽揽入怀中，纵情享乐，浑然不觉夜已深沉。</p>
当真是，温柔乡里忘春秋，生死簿上勾名头。</p>
…………</p>
月光清冷，老城厢公寓。</p>
三楼走廊里，梅太太的牌局一如既往，刚到顶层走廊，就能听见一阵阵“哗啦哗啦”的洗牌声响。</p>
客厅内亮着电灯，四四方方的牌桌上，散乱着玲珑小巧的骨牌，几个阔太太伸出由金珠翠玉所点缀的双手，熟练地码起骨牌。</p>
只眨眼间的功夫，混乱的骨牌便归于有序，唯一的变数，只有那三两颗骰子而已。</p>
梅太太掷出骰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p>
今晚输多赢少，她却提不起精神，看上去似乎已经认命，不再妄想着扭亏为盈。</p>
“梅姐，想什么呐，又跟姐夫吵架了？”</p>
下家关心地问了几句，手上却只顾着抓牌、码牌。</p>
梅太太回过神来，用手撩了下鬓角，却说：“哪有，我跟他还吵什么架，早就没的吵啦！”</p>
“白板！”上家一边归拢着手牌，一边唉声叹气，“是哩，早就没的吵了，反正我现在是看开了，他在外头玩他的去，只要把钱放在我手上，我才懒得理他。”</p>
对家也跟着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他们那些当差的，整天不回家，都死在外头好啦！”</p>
“哦哟，我早就跟讲过了好吧，男人根本靠不住，以后还得阿拉姐妹们在一起过喽！”上家猛地拍了下桌面，“西风！”</p>
“碰啦，二条！”下家冷哼说道，“动不动就讲巡捕房里有差事，谁晓得是真是假！”</p>
梅太太的心思完全不在牌局上，随口却问：“怎么，侬家先生今朝夜头有差事了，十六铺又闹起来了？”</p>
“那我就不晓得了，他跟我说是有人做东请客，我也懒得多问他。”</p>
此话一出，其他两家立马点了点头。</p>
“应该是真的了，我家老焦也是这样跟我讲的，讲什么阎潮生请客，不能不去，晓得阎潮生是谁不啦？”</p>
“那是张小林的门生吧？我记得，我家先生好像跟我讲过，八万。”</p>
“吃夹章，香得狠哦！发财！梅姐，我估计姐夫也是去参加那饭局了吧？”</p>
“我也不晓得，他没跟我讲过。”梅太太的眼神有些恍惚，“他们最近挺忙的哦，不会又要出什么乱子了吧？”</p>
“可能是吧！”对家心不在焉地说，“反正我家先生昨晚才跟我讲过，叫我这几天离十六铺和皖省会馆远一点，不要去瞎凑热闹，哎，几个也是哦，可别怪我没提醒。”</p>
“那到底是哪天可能出乱子呀？”梅太太追问。</p>
“这我哪里晓得嘛！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总之我家先生只要出队，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叽叽歪歪的，搞得好像他们真是为民除害一样，还不都是两头吃么，反正他出队回来，我就问他要钱，不给我就哭！”</p>
几句玩笑话，惹得其他两位阔太太咯咯直乐。</p>
唯独梅太太神思恍惚，听得有些出神。</p>
“哎呀，梅姐，打牌啦，发什么呆呀！”</p>
“哦！”梅太太愣了愣，随手拍下一章，“那……三万吧！”</p>
“哈哈，我和啦，就等这章三万呢，多谢梅姐啦！”</p>
“没、没事，侬今晚蛮顺的嘛！”梅太太尴尬地笑了笑。</p>
其他两家却不乐意了，急着埋怨道：“梅姐，侬搞什么名堂嘛，明知道她要万字，侬还特意打给她！”</p>
算番结账，所幸玩儿得不大，两位阔太太忍不住说道了几句，得过且过，也就算了，当下便又推散骨牌，洗牌、重组、重组、洗牌，周而复始，仿佛永不停歇。</p>
梅太太只觉得耳边嘈杂，虽说手头忙着洗牌，目光却总是频频瞥向客厅里的电话机上……</p>
…………</p>
当晚，法租界西南角，江家据点。</p>
厢房内亮着油灯，烛焰跳跃，将众人的身影拉得很长。</p>
江连横叫上赵国砚、李正西、还有几个有能力独当一面的江家“响子”，围坐在方桌前，低声密议。</p>
桌面上铺开一张沪上城区地图，这是辽南佟三儿当初送给赵国砚的，原本就已标标点点，做了不少记号，如今看上去，更是密密麻麻，连华洋两界的巡捕房，以及最快逃离各界的路线都已经如数圈定。</p>
其中，有两处地界儿最为显眼，一处在老城厢以东，一处在老城厢以北，却不是沪上老柴的站所，而是两处消遣娱乐的去处。</p>
江连横像曾经的几个叔父一样，用手指在城区地图上来回游移，时而看向赵国砚，时而看向李正西。</p>
两人听了，各自应声点头，严阵以待。</p>
于此同时，隔壁房间里，接二连三地传来一阵阵“咔嚓”声响。</p>
那是装填子弹、检查枪膛、擦拭扳机的声音。</p>
如今阎王点卯，众生齐备，尽管斧头帮通令官差三天为限，但江连横却没打算可丁可卯地守时。</p>
众人商定计议，便由江家率先挑起混乱。</p>
沪上“战争”，终于悄然开打！</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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