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奉天·坏事</p>
小西关，会芳里。</p>
茫茫夜色，当巡警大队突然冲进店内时，韩心远尽管有点意外，神情却还是相当淡然，没有显出丝毫慌乱。</p>
人在江湖做生意，碰见新官上任，要避其锋芒，懂得配合，必要时还得带头做出“表率”，才能破财免灾。</p>
这种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早在许如清掌柜的时候就常有，无非是走个过场。</p>
以和为贵，大家都开心。</p>
毕竟，按过去来说，捕盗捉贼的老柴，也是江湖中人。</p>
老柴办案查到了合字，就如同镖师押运碰见了胡匪，彼此之间，互让三分，不为别的，图个长久。</p>
对此，福龙早已司空见惯，一听见动静，便连忙拎着茶壶迎上前，满脸堆笑道：“各位差爷办案辛苦，来来来，快请上座，来点儿茶水润润嗓子，歇会儿！”</p>
众巡警快步涌进大堂，却不坐，一个个全都绷着脸，活像是麻将牌里的白板。</p>
店内顿时一阵骚动，本就零零散散的几桌客人，见形势不妙，立马掏兜把钱往桌面上一搁，扭头就顺后门儿溜了。</p>
二楼客房里赶上耳朵尖的，推开门，拿头一探，哪里还顾得上衣衫不整，当即便“噔噔噔”地带着一股烟，跑下楼梯。</p>
“韩掌柜，家里有事儿，先走一步了啊！”</p>
眼瞅着客人唯恐避之不及，韩心远面露不悦，却又只能压下性子、换上笑脸，朝着一众巡警走过去、</p>
“几位差爷，抽根儿烟？”</p>
他来到巡警面前，掏出两包烟，极尽所能地媚笑。</p>
然而，众巡警全都视若无睹，一只手勒紧肩上的步枪，另一只手垂下去，紧紧地贴着裤缝。</p>
韩心远笑容一僵，愣了片刻，再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p>
他原本就是個看场子的打手，靠拳脚吃饭，让他跟人玩儿命，那没问题，可要是让他像许掌柜那般八面玲珑，难免有点强人所难。</p>
退一步说，他要是既能打，还会来事儿，先前又怎么能一直是个打手？</p>
好在，江家这几年，“阎王小鬼”俱有打点，当下便有一个年长的巡警，在旁边筋鼻子瞪眼，悄声提醒道：“韩爷，别整这一套啦！”</p>
闻言，韩心远连忙收起香烟，转而却问：“李爷，到底咋回事儿，前两天不是刚来查过么？”</p>
话音刚落，门外立时传来回应：</p>
“谁说查过就不能再查了？”</p>
韩心远循声看去，却见王铁龛穿一身笔挺的警装，手里拿着大盖帽，从门外跨步走进店内。</p>
这位新上任的警务厅长，看上去并不飞扬跋扈，反倒是语气端重，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怕的就是这种架势！</p>
“哎呀！这位就是王厅长吧！”</p>
福龙立马笑脸相迎，言谈话语，还是那老三样儿——您辛苦，您请坐，您喝茶！</p>
王铁龛不喜欢阿谀奉承别人，也不喜欢别人阿谀奉承他，于是立刻抬手打断道：“例行公事，不用麻烦！”</p>
说罢，他便径自走入大堂，四下张望了几眼，不由得皱起眉头，显出三分不解的神情。</p>
论店内的装潢，的确很上档次，可周围的残桌却寥寥无几，棚顶的玻璃吊灯，蒙着薄薄的一层灰，看起来似乎经营得略显惨淡。</p>
紧接着，他抬头看向二楼回廊，借着灯影，却见有淡淡的烟雾沉下来，鼻翼微张，急促地闻了闻，皱起的眉头便随之舒展开来——是烟土的气味儿，错不了！</p>
福龙不明所以，一路小跑着从柜上拿来一张纸，凑上前陪笑道：“官爷，您看，这是省府签发的执照，咱这绝对是合规合法的生意。”</p>
王铁龛冷下一张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今天不查执照！”</p>
随后，他猛地转过头，朝一众巡警喝令道：“马上去二楼仔细搜查！谁敢瞒报，我第一个抓谁！”</p>
“是！”</p>
众巡警高声应和，旋即立马转身冲向二楼。</p>
“诶诶诶！官爷，二楼都是姑娘，你查什么呀？”福龙眼看着劝阻不成，干脆扯开嗓门儿，朝二楼大声叫喊，“楼上那几个姑娘听着！差人要上楼了，都赶紧收拾干净了，听没听——”</p>
话还没说完，就见两个巡警立刻端起枪口，大声呵斥道：“闭嘴！闭嘴！”</p>
“哎！别太欺负人了！”</p>
韩心远应声窜出来，压着火气，冷眼扫视众人，道：“你们巡警办案，就靠拿枪吓唬人啊？”</p>
“韩掌柜是吧？”王铁龛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不必激动，如果确实冤枉了你们，我可以代表省城警务厅，跟你们赔礼道歉。”</p>
怎么可能是冤枉？</p>
众巡警冲进二楼客房，伴随着姑娘们的一声声惊叫，不多时，便搜出来了一批来路不明的红丸和烟土。</p>
不过，让王铁龛略感失望的是，这批私货的数量实在太少，全都凑起来，也不过半口箱子。</p>
如果说这点东西就要拘押判刑的话，恐怕全奉天的药铺都得停业整顿。</p>
“怎么就这么点儿？”</p>
王铁龛不信，自己又上楼搜了一遍，可翻了个底朝天也再无所获，因为确实就只有这么点儿私货。</p>
“会芳里”之所以暗售红丸和烟土，原因有二：</p>
其一，几个月前，荣五爷曾派花舌子来游说韩心远入伙儿，为此而带来了一箱红丸做见面礼，合作虽然不成，礼却也没退。</p>
其二，娼馆的生意实在太差，韩心远没有办法，只好背着江连横暗地里淘弄些土货贩售，严格来说，这并不符合规矩。</p>
福龙还在旁边拼命解释：“官爷，这些东西，都是咱自家受用的，不往外卖，真不往外卖。”</p>
韩心远却来不了这一套，见事情败露，知道多说无益，最后竟干脆直愣愣地问：“王官爷，货在这了，我也懒得解释，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p>
让他没想到的是，王铁龛虽然扫兴，但却并没有借题发挥，思忖了片刻，只是让手下拿来了两张封条。</p>
“按照最新颁布的禁言法令，‘会芳里’停业七天，整顿改正。另外，还需要再交五百元罚款！”</p>
…………</p>
“跟我要罚款？”</p>
画面一转，“和胜坊”赌档内，凌乱的牌桌上，四散着筹码、牌九和骰子，空气里还能闻到一股浓重的汗臭味儿，乌泱泱的赌客却早已不见了身影，屋子里只有十几个巡警和二十来个蓝马“銮把点”。</p>
钟遇山穿着一身黑色短褂，敞怀，袖口儿撸到了胳膊肘，牛哄哄的，正在跟领队的年轻巡警对峙。</p>
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摆放着满满一箱搜查出来的红丸。</p>
钟遇山并不把这种东西卖给赌狗，因为他发现，即便是再怎么嗜赌成性的人，一旦磕了这味药，也会立马变得与世无争起来。</p>
而赌档的生意，要的就是客人们的一口“气”，让他们不服输、不认输，总痴想着下一把必定起死回生才能有利于赌档。</p>
他不缺钱，屯着这批货，就是在等更好的时机，转头卖给城里的药铺，仅此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