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步步为营</p>
接下来一连数日，“海老鸮”众弟兄各司其职，随聚随议。</p>
只不过，碰头的地点，不再局限于江宅。</p>
酒楼、客栈、土窑，甚至行进中的马车，都有可能成为碰头接洽的场所。</p>
碰头的人数也并不固定，一切全凭大哥心意，随叫随到。</p>
弟兄们规矩门清，只有老三孙成墨身份特殊，被允许及时发表意见和建议，其余人等，事无大小，既不问缘由，也不问计划，从而保障行动效率奇高。</p>
这段时间，江城海已改往日深居简出的习惯，经常在城里四处走动，江小道和宫保南便轮流给他充当车夫。</p>
老七懂规矩，从不多问。</p>
江小道当然也懂规矩，但身为义子，眼瞅着老爹又是弄炸药，又是预备医药物品，他实在做不到不闻不问，于是，便经常借着赶车的功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试探询问。</p>
…………</p>
马车车轮在柏油路面上极其平稳，人坐得舒坦，马跑得省力。</p>
时令行将入夏，草长莺飞，惠风和畅，最是舒爽养人的季节。</p>
江小道坐在车板上，带着老爹，一路走街串巷，不时回头冲车子里头问道：“爹，你这是要整多大动静，不过了啊？”</p>
江城海在车里摇晃着脑袋，却问：“小道，我先前怎么教你的？”</p>
真正要干的事儿，连死人都不能说。</p>
江小道当然记得这条家训，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怨言。</p>
“爹，你连我也信不过？”</p>
这话只说了一半，还有后半句话，他没忍心开口——老爹的做法，让他多少有点心寒。</p>
这时，一只宽厚的大手穿过门帘，重重地搭在江小道的肩膀上。</p>
身后传来了老爹的声音。</p>
“小道，这跟信不信得过伱，没有关系。有句话说得好，关心则乱！集体行动，各司其职，最忌讳意气用事。有时候，你救了一个兄弟，就会害死另一个兄弟，最后只会一团乱麻，误了大局。你还欠练，慢慢来，该是你知道的，你都会知道。”</p>
江小道点点头：“这一趟，让我也出点力！”</p>
“那当然，你想偷懒也不行啊！”</p>
江城海笑了笑，脸上却掠过一丝无奈。</p>
眼下的布置虽说紧锣密鼓，但少了老四、老五这两个壮年老合，人手难免有点吃紧。</p>
“对了，小道，我让你那帮小靠扇的去打探老爷子的秘宅，有啥进展没？”</p>
“哦！南风来的信儿，说是韩策那老小子，每隔三两天，就会往城南那边去一趟，但是到了那边的地界，每个路口都有几个人盯岗放哨，那几个小叫花子过不去，只知道一个大概的位置。”</p>
“嗯，有个大概的位置就行，最重要的是别明了。”</p>
说话间，马车突然停下。</p>
江小道转身挑开门帘子，说：“爹，悦来客栈到了，用不用我陪你进去？”</p>
“不用！”江城海随手拿起座位旁的一个包裹，走下马车，“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p>
老爹进店以后，江小道便斜靠在马上上，歪着脑袋，上下打量起这座十分洋气的新式建筑。</p>
悦来客栈，坐落于南满铁路奉天站附近，商政军洋各界人士往来穿梭、人流汹涌，鱼龙混杂。</p>
客栈门口，时常能看到操着各地方言的旅客。</p>
他们总是三五成群，按照当下最时髦的装扮，剪了辫子，穿一身洋装，戴一顶礼帽，上嘴唇上蓄着一撮大胡子，看上去明明是华人，可嘴里动不动总是迸出几句东洋话。</p>
让人闹心的是，总有些刚下火车的旅客把他当成了租车的车夫，张嘴就问：“老弟，去小西关多少钱？”</p>
江小道心里窝火，便一脸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一百块！”</p>
“什么？”旅客们顿时目瞪口呆，“一百块！土匪进城了吧？奉天人真黑，快走快走！”</p>
江小道也不多解释，抬眼见老爹进门时，正巧有个小年轻跟他擦肩而过，走出客栈。</p>
欠身去看，只见这小年轻岁数不大，排场倒是不小，一走一过，前呼后拥，似乎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p>
正在好奇的时候，耳边却冷不防传来一声问候。</p>
“连横兄，你好啊！”</p>
江小道一愣神，应声回头，却见一个面相老实、年岁和他放上放下的小年轻。</p>
“诶？是你！你叫啥来着？别动，我能想起来，姓刘，是不是？”</p>
来人点点头，笑呵呵地鞠躬施礼，道：“刘雁声呀！”</p>
“啊，对对对！想起来了！雷猴，雷猴！”</p>
刘雁声听着他蹩脚的粤语，也不见怪，只是问：“连横兄在这做什么？”</p>
江小道喟叹一声，说：“嗐！落魄了，合计搁火车站附近拉点活儿。你咋在这？”</p>
刘雁声当然知道他在玩笑，便伸手指了指客栈，说：“我现在住在这边。”</p>
“是么！”江小道有点意外，又问，“那你认不认识那小子是谁啊？排场这么大？”</p>
刘雁声踮脚往那边张望一眼，笑着回道：“哦，那是张龙嘛！”</p>
“张龙？没听过，蔓儿很大么？”</p>
“他不是跑江湖的。”</p>
“嘶！”江小道往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说，“咋的，跟你们干革命的啊？”</p>
刘雁声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说的太多，于是连忙岔开话题道：“我们只是过来交交朋友。”</p>
江小道把嘴一撇：“嗐！你瞅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掺和你们那些破事儿。对了，你师父呢？”</p>
闻言，刘雁声眼里掠过一丝悲戚，提起手中的一包药，说：“我大师爸最近身体不太好，刚去给他买药回来。”</p>
“我操！”江小道赶忙把身子往后一仰，“不是鼠疫吧？”</p>
……</p>
……</p>
悦来客栈，客房内。</p>
江城海和老二李添威碰头，将手里拿着的包裹递过去。</p>
“这里头有止血药、止疼药，还有纱布和两块烟膏子，你自己随身带着。”</p>
“好！”李添威二话不说，赶忙伸手接过包裹。</p>
说实话，要是真出现什么意外，这些东西恐怕根本无济于事，甚至可能都来不及用。即便如此，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p>
江城海坐在椅子上，摆弄着桌上的茶碗，问：“老爷子的秘宅，打探得咋样了？”</p>
李添威放下包裹，连忙答道：“这几天跟着韩策，他每隔三两天都会去城南那边跑一趟，不过，那地界盯梢的人太多，我怕明了……”</p>
老二的说法，跟小道手下探查的情况一样。</p>
江城海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待会儿，我走以后，你去车站买七张月底的车票……买八张、不，九张吧。去哪儿都行，优先买京奉线的。不一定能用到，总之，先买着，不行再改。”</p>
“好！”李添威重重点头，除此以外，并不多问。</p>
“钱够不够用？”江城海继续吩咐道，“再想办法打听一下，现在是哪路巡防营在守城门。”</p>
显然，这是在为事成以后的跑路做准备，火车和野路，双重保险。</p>
李添威连忙应声道：“明白。”</p>
“嗯，下次碰头的时间、地点，等老七通知，还是那句话，把自己藏好喽！”</p>
说罢，江城海霍然起身，言简意赅地说：“就这样，走了！”</p>
……</p>
……</p>
离开越来客栈，江城海快步上了马车，又让江小道载他去小西关附近。</p>
路上，江小道跟老爹谈起方才遇见刘雁声的事。</p>
原来，谭仁钧来到奉天之后，便一直水土不服，尤其是北方酷寒，再经历鼠疫戒严，这老登已然是久病在床，奄奄一息。</p>
江城海有点意外，但也没有多想，只是将其视作路上的谈资罢了。</p>
临近下午时分，父子二人来到小西关附近的一处胡同口。</p>
马车刚刚停稳，就见街对面一家热闹的茶楼里，关伟低着脑袋，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跟小道打了声招呼后，便一头钻进车子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