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吏员位卑权重,州县一级的吏员就可倚仗手中权力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类似于枢密院这种中央权力机关的吏员,那更是手眼通天,所以虽是吏员,却敢操办杨志复职一事。
但是刚刚开衙就被催逼着办事,这老吏即便念着以往的那点交情,却也没给杨志好脸色看。只等杨志将出真金白银后,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进了枢密院。
元宵节后的东京城大街上,寒冷刺骨,这段时间花销极大,原本的一担金银已经用去大半,为了省钱,年节已过也未置办一件新衣裳,杨志当下仍是一身旧日行头。
枢密院门前把门的军卒,个个一身体面的新衣,无不一脸嘲弄地看着这个昔日的将门子弟,他们嘴中虽未说出只言片语,但单凭脸上揶揄讥讽的神色,就已然让七尺高的杨志直想地上裂条缝来,他好钻进去,端的羞煞人也。
瑟瑟寒风中,杨志度日如年,相比较冰冷的风雪,他更怕的是来往之人的异样的目光,里面少不得有旧日同僚,昔时朋友,可除了千篇一律的冰霜冷眼,却无一人伸出援手,哪怕安慰性的只言片语也未能听闻。
在这煎熬的时间里,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杨志见到了那张梦寐以求的一纸文书,上面盖着的枢密院大印痕迹未干,鲜红如血。
杨志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拿,但是那一纸文书出乎意料地缩了回去。
杨志大怒,他抬起深埋已久的头颅,露出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可是当看到那人将文书别在腰后,一只手伸在体侧,用食指和大拇指在那不停地捻动。
杨志沉默了,他用尽全力挤出一张笑脸,从身后的包袱里取出了最后一点银子——这是他预留的住店房钱。
“哼,就这点银子也想补上官职,当真是笑话……兜里没钱便安安心心做个平头百姓,少做那青天白日梦!”
老吏眼见杨志身上再也榨不出半点油水,只好一把夺过杨志手中的银钱,将一纸文书丢到他的脚下,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难听话,躲避瘟疫也似的转回了衙门。
杨志死死攥着那张文书,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下意识挪动脚步,不拘高低深浅,居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殿帅府门前。
出乎意料的,他十分顺利地见到了太尉高俅,这让他喜出望外,以为自家终于洗脱霉运,重复官身有望。
殿前司点视厅,诸军将校,大小官吏尽来听候太尉点视。
节后上班的第一天,高俅穿戴整齐,一身高手匠人量身定制的紫色公服威严厚重,曲领大袖,下施横襕,用腰间镶金嵌玉的革带束的整齐,头带长脚幞头,脚踏乌皮靴,此番模样端的位极人臣。
“带废员杨志上堂。”
宽大整肃的公堂上,高坐台案之后的高俅声音波澜不惊。堂下小吏赶紧接令,将一身破旧衣裳的杨志带上堂来。
望着满堂戎装在身的旧日军中同僚,杨志没由来地一阵自惭形秽,他将头深深低下,不敢看堂上高坐的高太尉,将随身携带的手本和从枢密院得来的文书转交小吏代为传送至高俅公案上后,扑通一声,深深拜倒于地,既惶恐羞愧,又忐忑不安地哀告道:
“前殿前司制使杨志,参拜太尉!前因押着花石纲失陷黄河,获罪在逃,后蒙天子恩赦,削免本罪。杨志今得枢密院引申文书,求复本职,日后愿至边关军阵效力,上报天子,下报国家,恳请太尉恩准,杨志泣血叩首以告。”
说完,这名堂堂七尺大汉,五体投地,对着地下铺垫的大青石,咚!咚!咚!磕足了三个响头。
满堂军校,从上至下,哪个不知此人为青面兽?谁人不晓他是将门杨家之后?这等功臣子弟,如今居然沦落到这幅模样,有人暏之不耻,面带嘲讽,也有人看了物伤其类,只觉兔死狗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