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磬审视着小和尚。小和尚眼睛清澈如泉水,没有掺杂着一丝一毫的杂念。接着,沈磬又望向唐纵酒。“无妄大师的讲经难得,何乐而不为?”唐纵酒带着笑意道。“驸马也可以住下的吧?”沈磬面向小沙弥问。“自然,护国寺有男眷和女眷的住处。”小沙弥道。“我要看日出。”问完小沙弥,沈磬又看向唐纵酒。“好。”唐纵酒的笑意更深了。沈磬环视了一下护国寺的四周。护国寺在山上,虽然冷,却也清净。每天老和尚会和自己讲经不说,附近还有绝美的雪景,凌晨还能让唐纵酒带自己去山顶看日出。这小日子过的岂不美哉快哉?就当是弥补和唐纵酒的新婚出游了!住就住吧。“苏芳。”沈磬唤了一声。“公主。”苏芳此时脑海里已经开始在盘算沈磬和唐纵酒住在这里,需要一些什么东西了。“咱就住着。”沈磬道,对着小沙弥笑了笑,“走吧。”“公主这边请。”小沙弥伸手朝着护国寺后院的方向走去。“不不。”沈磬道,“其他人先去住处,我们先不去。”“公主?”小沙弥明亮的双眼含着不解。“我们先去找无妄大师。”沈磬眯眼笑道,“带路。”小沙弥没有立刻动身,在反复确定无妄主持并没有拒绝和沈磬见面这件事后,小沙弥选择听从沈磬的话。这位公主,他有些吃不消。无妄所在的禅房,隔着一道门,都能感受到一股沉静的氛围。明明和其他的房间没有不同,可就因为无妄在里面,整个禅房的四周无处不透露着深幽,不似人间烟火一般的空灵之感。“吱呀——”一声,门打开了。“阿弥陀佛。”小沙弥道了一声,“师父,公主来了。”说完,小沙弥恭敬地退了出去。沈磬左脚先跨进了禅房,视线开始从禅房各个地方环视了起来。这间禅房并不大,深灰色的墙壁上,挂着一些佛家的壁画。禅房一旁的柜子上,安安静静地摆着各种各样的佛像和念珠。禅房中心有一张木制矮桌,无妄此刻正坐在矮桌前的蒲垫上冥想。阳光通过禅房的窗户倾撒进屋,将整间禅房照得通透明亮。无妄就坐在这一缕阳光下,仿佛他整个人都镀了一层金光,更显得他不似凡间人。沈磬缓步走至无妄面前,就着蒲垫,席地而坐。“大师。”沈磬道。“殿下,您来了。”无妄睁眼。沈磬亦抬起凤眉,牢牢地与无妄对视。无妄的眼睛通透,宛如流淌在山涧的小溪,又如平静的湖面,似是有泉水流过,又似是潺潺雨水滴落。如果不是死过一次,沈磬面对这样充满着智慧的双眼,此刻几乎无法维持自我。“大师找我,究竟何事?”沈磬开门见山问。“与公主讲经。”无妄淡淡道。无妄这时说话的声音与前些日子在宫宴上诵经时不同。那时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天的怜悯。而此时与沈磬面对面说话的无妄,声音略有些沉静,缭绕在禅房之中,含有一丝超脱世间的淡然。沈磬:“本宫无需听经。”无妄:“听经可除梦魇。”沈磬:“大师如何得知本宫有梦魇?”无妄:“佛曰不可说。”沈磬:“大师以除梦魇将我留在此处,是有事相求?”无妄:“是。”哟,这老和尚,承认得倒是干脆。沈磬:“本宫一介女子能为大师做什么?”无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沈磬:“救谁的命?”无妄:“天机不可泄露。”沈磬:“本宫为何要救?”无妄:“前有因,后有果。”沈磬:“大师,本宫可没那么好糊弄。”无妄:“望公主怜悯苍生。”沈磬:“这又与苍生有何干系?”无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一人一物,皆为苍生。”沈磬有些头疼。她活了两辈子,没和和尚打过机锋,这种费脑子的事情,她觉得应该让唐纵酒来做。沈磬站起身:“既然大师不肯明言,那本宫只能让大师失望了。”无妄:“殿下不想除梦魇?”沈磬:“大师,梦魇何尝不是一种激励?”无妄:“阿弥陀佛,殿下大智慧。”沈磬:“那本宫就不打扰大师了。”无妄:“殿下请便。”沈磬整了整衣袖。她的目光就定在无妄的身上。这个老和尚,从头到底老神在在,说完“殿下请便”后,就闭上了眼睛,开始一边转动佛珠,一边独自念经。他这样子,仿佛要随时得道升天似的。沈磬的视线一动不动,死死盯着无妄。而无妄似乎丝毫没有被这股视线影响一般,始终有节奏地在念经。整个禅房陷入了一种宁静祥和的寂静。她从来不是无妄口中说的什么能造七级浮屠的人。整个郗国万万子民,天天有人死,她哪里救得过来?前世国破家亡,自己父母死在面前,她除了哭,还能做什么?这几日老百姓把她夸上了天,她一个字没听进去。因为她知道,她不是。她救王半溪,是因为和王半溪投缘。她救秦思婉,是因为秦思婉能给她赚钱。她没那么多的善意,更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她不认为自己会因为无妄的一句话而留下了救人。至于因果循环,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能影响到她?那日日夜夜萦绕在她身边的梦魇,亦不能。除夕夜老和尚出山,是人家秦老爷一千万两白银给买来的,是无妄和秦老爷之间的因果,与她有何干系?她和无妄之间,从未有过任何的交集,如今,老和尚为何要给自己这一份因果?沈磬想不通。沈磬转身,无妄纹丝不动。沈磬微微抬起脚,无妄纹丝不动。沈磬向禅房门口走了几步,无妄纹丝不动。沈磬移步到禅房木门前,无妄纹丝不动。沈磬将手缓缓抬起,搭上了禅房门的把手,无妄纹丝不动。雪景,日出,救人,除梦魇。沈磬啊沈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管闲事起来了?沈磬内心啧了一声。怎么就被一个老和尚给拿捏住了呢?沈磬猛地转身,两道柳眉微蹙,有点恨自己不争气。她“哒哒哒”大步跨走三下,走到依旧纹丝不动的无妄面前。“刷——”的一声,大刀阔斧,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下。“除不掉梦魇,本宫掀了你这护国寺!”沈磬恶狠狠道。“阿弥陀佛。”这回,无妄动了,他将一旁的木鱼移动至两人中间。“殿下大善。”禅房内,伴随着清灵的“咚咚咚咚”,和悠扬的梵音之声,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得到了来自灵魂的洗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