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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宋老夫人今夜设宴款待客人,酒席自然早早备下。

廊檐下玻璃画圣寿无疆纹挂灯高高悬着,丫鬟遍身绫罗,双手捧着描金洋漆茶盘,自两侧抄手游廊穿过。

花厅花团锦簇,两侧紫檀嵌竹丝梅花式圆凳设汉白玉长方形花盆,盆中供着数株水仙。一侧的黑漆长方凳上置银火壶。

宋令枝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披一身孔雀氅,鬓间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映着烛光,灼灼生辉。

魏子渊亦步亦趋跟在宋令枝身后,待要踏进花厅,忽见秋雁伸手将人拦下,她轻声:“白芷姐姐在里边伺候便好,我们站廊檐下候着,不用进去。”

秋雁声音不小,宋令枝闻言转身,笑着朝秋雁道:“在这里作甚,去暖阁吃杯热酒暖暖身子才是正经,倘或真有事,我再喊你们。”

秋雁不愿:“姑娘……”

宋令枝:“去罢。”

花厅立一方紫檀嵌玉插屏,雕梁画栋,褥设芙蓉,不时有细乐声喧绕耳。

宋令枝款步提裙,任由祖母牵着坐下。

席上摆着珍品果馔,又有佳肴美酒。

乐姬轻敲檀板,琴声幽幽。

隔着一扇紫檀嵌玉插屏,宋令枝不时闻得父亲的笑声。

席上推杯换盏,珠围翠绕。

乌银洋錾自斟壶提着,宋瀚远满满为自己斟了一杯,亲自捧与沈砚。

“寺中之事母亲已尽数告知于我,幸好严公子出手相助,否则小女定不能转危为安,这杯,我敬您。”

沈砚抬袖:“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宋瀚远摆摆手:“于严公子是举手之劳,于我却不是。”

他笑笑,目光投过紫檀嵌玉插屏,隐隐望见插屏后人影绰约,“我这小女虽顽劣,却是最玲珑的,她祖母视她为眼珠子。不怕严公子笑话,倘或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莫说我,便是我这母亲……”

宋瀚远双目垂泪,重重叹了一声,又觉今夜是谢宴,不该如此扫兴,忙为自己斟了三杯,自罚。

又让小厮冬海捧上一个描金洋漆锦匣,重重红缎裹着,解开,却是一颗足有一尺多高的珍珠。

那珍珠莹润饱满,光泽透彻,细腻白净。

便是上等的汉白玉,也不及它半分。

宋瀚远亲自接过,奉上:“此乃南海的舶来品,那的渔人都道,这般大的珍珠,万年一遇。还望严公子莫要嫌弃。”

沈砚再三推拒。

宋瀚远:“严公子两次救我与小女,我虽粗鄙,不似你们有学问的,却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严公子若不收下,便是看不起宋某了。”

话落,宋瀚远又自斟自饮了一杯,拍拍沈砚双肩:“我和你说句实话,若非那海上文书迟迟未下,今日、今日我定当……”

青花海水云龙纹高足杯在手中轻转,沈砚抬眸,墨色眸子映着席间的金窗玉槛。

他声音清冷,似腊月寒泉:“……您是想走海路?”

宋瀚远哈哈一笑:“当然,不瞒公子说,这舶来品就是从海上淘回来的。”

宋瀚远摇头惋惜,“可惜没有那海上文书,否则我定亲自出海。”

本朝虽无海禁,然若想出海,却需要海上文书。文书难得,宋瀚远花了大价钱,在京中上下打点,仍是未得。

此乃宋瀚远近日烦心事,大好的日子,他不愿再提,只招呼沈砚喝酒吃菜。

“罢罢,不提这事。严公子尝尝我们家这红煨鳗,说起来这还是小女的功劳。”

沈砚面露怔忪:“宋姑娘做的?”

宋瀚远笑得开怀:“她哪会做这个?不过是有日醒来忽然说自己做了个梦,梦中仙人和她道红煨鳗该用甜酱代秋油,且皮不可皱,我让厨子照她说的试了试,果真可口。”

宋瀚远说得尽兴,未曾留意到沈砚眼中的诡谲复杂,他好奇:“严公子怎么不吃?”

沈砚不动声色:“宋姑娘可是去过京城?”

宋瀚远实话实说:“那倒没有。去岁本是要随我一起上京的,可惜那时她身子欠安,只能作罢。”

席上丫鬟穿花戴柳,垂手旁侍。

沈砚擎着高足杯,视线漫不经心自紫檀嵌玉插屏上掠过。

宋府乃钟鸣鼎食之家,吃□□细,盘中鳗鱼嫩滑润口,肉香不柴。

红煨鳗固然不足为奇,然用甜酱代秋游油却是……御膳房的做法。

沈砚眼眸渐深。

……

火树银花,香屑落地。

席上丝竹悦耳,锦绣盈眸。

宋老夫人搂着宋令枝,喜笑颜开。

忽见姜氏身边的春桃匆忙赶来,身上的鹤氅落满雪珠子,可见走得急。

她福身告罪:“老夫人,夫人今日起来身子欠安……”

宋老夫人不悦摆摆手:“罢了,原也不指望她能来。”

春桃面露窘迫,尴尬站在原地。

素日宋令枝去往碧玉轩给姜氏晨昏定省,见的最多的,便是春桃。知她怕冷,春桃每每都嘱咐小丫鬟多添银火壶,省得宋令枝受寒。

不忍心春桃在下首站着,宋令枝弯唇,朝白芷招手:“你来,给春桃姐姐倒一杯热酒,这天冷,暖暖身子再去。这一碟胭脂鹅脯我吃着不错,拿攒盒装上,给春桃姐姐带去。”

春桃福身:“谢姑娘赏。”

白芷应声而去,不多时又转了回来,手上多了几卷经书,白芷福身:“老夫人,这是春桃方才给奴婢的,都是夫人亲手抄的经书,请您过目。”

宋老夫人一手拄着沉香木拐,并未抬眸:“难为她有心,放着罢。”

白芷垂首应了声“是”。

宋老夫人冷笑:“自家的孩儿险些丧命,她这个做娘的倒是看都不看一眼……”

白芷赶忙屈膝福身:“老夫人恕罪,夫人刚托春桃问过姑娘的身子,还说待姑娘身子好,她要亲自过问姑娘的功课。”

宋令枝大惊失色:“……什么?”

她自幼最怕的就是念书,每每见了教书先生,宋令枝总觉得头疼。

偏生姜氏出身官宦,极为看重学问。若是她考自己的功课……

重生后,宋令枝早将功课抛到九霄云外,四书五经忘光,连大字也不曾好好写。

她躲至宋老夫人怀里:“祖母,我不想写。”

宋老夫人乐得开怀:“不过是写几张大字罢了,有何害怕?”

宋令枝撇撇嘴:“祖母不知,母亲可严苛了。若是见我学得不好,又该打我手心。且我见‘之乎者也’就头晕,有这功夫,还不如跟着祖母学看账本。”

宋老夫人年轻时也是铁血铮铮的铁娘子,随丈夫走遍四山五岳,天下十分也走了□□,见识阅历自是寻常妇人比不上。

闻得孙女的抱怨,宋老夫人只笑:“前些日子我打发柳妈妈送去的账本,枝枝可瞧过了?”

宋令枝自宋老夫人怀里抬首,端正身子坐下:“瞧是瞧了,只有一本孙女颇为不解。”

话落,又招手示意白芷去取来,宋令枝翻开账本,递到宋老夫人眼下。

“这是刘庄头送来的,他管着我们家十处庄子,去岁有三处报了旱灾,如今只剩下七处尚可度日。”

“我找人问了一通,旱灾倒是属实,可刘庄头送来的账本却着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