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残烛余命+第三年(2 / 2)

昏耀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脑子像是生锈了一样,连情绪都麻木了。他听见淅淅沥沥的声音。看向窗外,发现下雨了,并且似乎转眼间越下越大。

“瘴气侵蚀导致的肺腑衰弱。”多古擦了擦汗,从床边抬头,哦,下雨了,唉,难怪……

深渊的雨不多,但只要一下雨,瘴气就会夹杂在雨滴里往地下落,十分阴湿难受,兰缪尔每到雨季都会生病。

今年的雨季早已经过去,竟然还会在将要入冬之前迎来这样的一场暴雨。

昏耀:“你再看看他右臂。刚才弄伤了,你要动作轻点。”

多古其实刚才已经隐隐看到了,这时揭开衣袍仔细一看,就“嘶”地轻抽了口冷气。倒不是伤有多严重,但这显然是鳞尾抽过的痕迹。王居然跟大人吵架了…

多古心里五味杂陈,他心惊胆战地打量一眼魔王,心想:那件事,大人到底有没有跟王说啊?昏耀阴沉地盯着雨幕,不说话。

所以是因为天气,只是天气……他听着雨声,

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反常的雨天让兰缪尔发病了,等到放晴就会好起来。

至于什么三个月,什么活不活得久的……

魔王咬了咬牙,偏执地认定那是兰缪尔在胡说八道。等奴隶醒了,看他不狠狠教训一顿。

但仔细想想,昏耀也不是不能理解兰缪尔会有这种想法,这个人病得严重时确实可怕。

说起来,那也是第三年。没有寒冬,却赶上了百年难遇的大雨季,深渊整月整月地下雨,连魔族们都苦不堪言。

兰缪尔直接倒下了,他病得高烧与低烧交替,从早到晚缩在被子里发抖。渐渐地,昏迷的时间变得比清醒的时间更长。

就算如此,兰缪尔还是在神智清醒的时候恳求他,说自己病成这样,总不能什么都由王来亲手照顾。

让硫砂侍官回来吧,她做事很利索的。

那时,昏耀已经因为第二年的不愉快将硫砂遣返回家。别人求个情就收回成命这种事,放在魔王身上绝对不可能的,无奈兰缪尔病得实在太骇人,最严重的时候连软糯的稀粥都喝不下,一口一口吐得都是血。

当时连多古都一度觉得没戏了,老巫医说,这个只能看天意,如果雨停了,瘴气上升,或许还有条活路。

昏耀把硫砂找来了。女侍官回来的那天脸上湿透,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兰缪尔虚弱地笑着,一边咳嗽,一边从床头拿起一个自己用骨壳做的兔子摆件送给她。后来硫砂带回家仔细一看,才发现兔子的红眼睛不是普通的石珠,而是一枚红宝石。

两天之后,电闪雷鸣,暴雨滂沱地打在植被上。

兰缪尔已经将近四天吃不下任何东西,闭着眼,嘴唇干枯得像石灰。傍晚时分,多古来看了一趟,出去的时候直摇头。

昏耀抱着兰缪尔熬了一晚,一句话也没说。到了快清晨的时候,雨总算小了些。兰缪尔意识模糊地伏在他怀里,气若游丝地说:“雨……等

雨停了,我想去看看崖月……

昏耀立刻说:“好。”

兰缪尔似乎没想到能这么轻易地得到同意,他迟滞地抬起头,重新确认:“到结界崖上去看…也可以吗?

昏耀:等雨停了,我带你去。

br/>没有想到,以那天为限,雨势真的逐渐弱了下来。

兰缪尔就像一株即将枯萎但生命力强悍的植物。当恶劣的气候结束,只要再仔细喂点水,撒点养料,就能颤颤巍巍地舒展开叶子,努力地活过来。

昏耀仔细地养了他半个月,到雨季完过去的时候,兰缪尔已经有精力缠着他,要求兑现诺言了。

那个诺言其实答应得很糟糕。

崖月,就是迦索的结界。

对于魔族来说,那既是一扇将他们关在太阳之外的死门,却也因为门缝并未完焊死,而成了唯一的生路。

一直以来,魔王血统的至纯魔息,都是破开迦索结界的一线希望。当年昏耀被断一角,整个深渊都以为他不可能再有撕裂结界之力,结果七年之后,那结界还是被撕开了。

那么,对人族来说呢?

结界是为他们阻拦恶魔与瘴气的门,但那扇门却没有完焊死。多年来,人族也必然在千方百计地试图加固结界,将恶魔们永远封印在地底。

把曾经的人类圣君带到结界崖上,万一兰缪尔包藏祸心,后果不堪设想。

昏耀都不敢把这事往外张扬,他在某个晚上牵了匹马,做贼似的和兰缪尔溜出来,并且跟人类约好:“只有一次。”

兰缪尔:“我明白。”

昏耀指了指人类脖颈上的禁锁:“到时候不准乱跑,不然有你好受。”

当年的结界崖还十分荒芜,岩石的缝隙中零星地长着几簇丑陋的枯木,奋力向天空伸展身躯。

那天还算幸运,微风拂面,地火也很温顺。魔王将角马的缰绳系在一截树干上,单手把人类奴隶抱着走上了山崖。

几个大的坑洼里仍然残留着未干的雨水,像镜面一样映出两人的身影。

为了避免人类被随时有可能窜上来的地火烧成灰,登上山崖后,昏耀允许兰缪尔坐在自己怀里。

而后,就是在这里,兰缪尔为他弹了那首竖琴曲,却没有告诉他歌曲的内容。

那时昏耀只是觉得这人过分认真,像个小孩子,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反正你信口胡说一个,我也不知道。

兰缪尔就抿唇:“怎么可以撒谎骗您呢?”

他们就欺骗的问题进行

无意义争执的时候,那座庞大的结界阵,正扩展在魔王与奴隶的头顶。行了,不是想来看崖月吗?好好看看吧,这就是你天天在宫殿窗口盯着的那个小东西。兰缪尔抱着竖琴仰头看了一会儿,清瘦的面颊上还带着苍白的病气。

他问:如果没有这座结界,人间的阳光就会一直洒到深渊最深的地方来,对吗?

“对,阳光会洒进来,瘴气会跑出去。一起跑出去的,还有邪恶嗜血的魔族,要把你的子民们统统抓来吞掉……

您又想骗我,魔族不吃人。

“谁说不吃?真饿极了,我们连同族的肉都吃。相比之下,你的肉,怎么也比我的鲜嫩美味得多。

“所以,兰缪尔回过头,如果有了足够的面饼、鱼肉、蔬菜和水果,不再饥饿的话,您就不会吃我吧?

昏耀的手指轻微抽动,刚想说:我就算饿了也不吃你。

却冷不丁对上兰缪尔的目光——那双眼眸清亮而饱含渴切,丝毫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魔族也就不会吃人吧?更不会吃同族的肉了?

正是那双眼眸,以及其背后蕴含的东西,令昏耀的心脏猛地悸动了一瞬。

……兰缪尔。魔王原本松弛懒散的姿态一点点变了。他的眼神变得冷光逼人,像从苍茫深山中走出,徐徐露出攻击姿态的野兽。

“我问你,你是不是其实知道……”

昏耀忽然低笑一声,有些故作轻松的讥讽,但眼底真正燃烧起来的却是浓郁的恨意。

浩大的风从远方的天边涌来,吹动山崖上的枯木,魔王胸口的骨饰巧珰作响,和着他变得森寒的声音:

——两百年前,魔族为什么会被封在深渊之底?

兰缪尔的银灰长发也被吹乱了,他一只手把头发往后捋,恬静的神态与魔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是的。”他睫毛垂落,语调低缓,“我确实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