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把这祖宗伺候熨帖了。
次日有骑射课,怀安换上一身利索的窄袖曳撒,陪着太子来到内校场练习骑马射箭。
射属六艺,先秦汉唐时的文人既可以识文懂礼、写诗作画,又能算术占卜,骑马射箭。到了本朝,士农工商等级分明,读书人都想跻身士大夫行列,朝廷广开恩科,施恩于天下士子,其实不是为了化育天下,而是笼络天下的聪明人,让他们一股脑钻进八股文的牢笼里,寻章摘句,皓首穷经,没有精力去接触经史之外的东西,以实现统治的安稳。
当然,残酷的科举制度大浪淘沙,选出来的人尖子们,是不会从心里去喊“皇恩浩荡”的,程朱理学可以盛行多年,正是因为它既能潜移默化的引导士人约束皇权,又能使士绅集团不至于取而代之,从而达到一种平衡。
但总的来说,国朝重文轻武,士子还是以文弱书生居多,就连国初之时,太子每日一课的骑射,都变成了隔日一次。
不过相比起读书,荣贺和怀安的运动天赋显然更佳,宫里的马又更加驯服,不像月亮那样傲娇,他们已经可以做到双手离鞍,凭借身体的平衡,和迅速移动和颠簸中一箭中靶。
花公公在靶子前面来回奔忙,记录着把数。
荣贺略高于怀安一点,他更喜欢弓马骑射,背后下了不少功夫。
就连骑射师傅也激动的热泪盈眶:“国朝承平百余年,皇亲勋贵子弟生活优渥,早已忘了祖辈们东征西讨的艰辛,武备松弛,就连武官自己都以自己的身份为耻,如今太子强于骑射,有朝一日,必能重振武备,恢复国朝雄风!”
“好!”怀安跟着鼓掌。
内阁所在的文渊阁距离内校场不远,来了个七品服色的中书舍人,跪地朝太子行礼。
“平身吧,什么事?”荣贺问。
“袁阁老叫我来知会沈公子一声,赶紧回府,沈阁老发起了高烧,曾阁老已命人将他送回家去了。”
怀安心里一惊。
“沈师傅病了?!”荣贺道:“哪里不好?请太医来看过没有?”
那人道:“回殿下,沈阁老说不必麻烦,回家歇个一两日即可。”
怀安又气又急:“他最近是这样的,犟的很。”
今早出门时,他就发觉老爹脸色不对,还伴有咳嗽气喘,当时还劝他告假在家休息,谁知怎么劝也不听,说多了还遭嫌弃。
荣贺叫来花公公:“你陪怀安一道回去,过一下太医院,带太医去给沈师傅诊脉。”
“是。”花公公:“沈公子,咱们走吧。”
“谢啦。”怀安道。
“夏日高热不可掉以轻心,快回去吧!”荣贺拍拍他的肩膀,催促他赶紧回家。
他比怀安看上去还要着急一些,因为夺走生母和妹妹性命的那场时疫就是在夏日,人常说夏天的疫病比冬天的更难好,荣贺深有体会。
沈聿发着高烧,竟还在怀安回家之前,不顾家人阻拦冲了个澡,用的还是半温不凉的水。
怀安引着太医一路往上房走,王妈妈一路告状:“郎中来看过了,说是热症。老爷非要洗澡,小人说拿湿帕子擦一擦就行了,偏怎么说都不听。”
怀安无语,以前怎么没发现老爹一身反骨呢。
沈聿头上顶着一方降温的手巾,烧的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只是睁了睁眼,懒得和他们说话,头一歪,随便别人怎么折腾。
此时已临近正午,太医慢条斯理的洗净了手,一番望、闻、问、切,捻着胡须,面色有些凝重。
怀安被吓得有些结巴:“太……太医,我爹的病情严重吗?”
“高热、面赤、头胀,咳嗽,是风邪与热邪从口鼻而入,袭人肌表,进而侵入肺腑……”太医头头是道的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
怀安好似有点听懂了,大概是风热感冒,而且是比较重的那种。
太医一说完,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病人家属可听不得医生叹气,当即有些腿软:“太医,很严重吗?”
“怎么不严重呢,”老太医捻须而叹,“沈阁老为国事操劳,未至不惑便把身体熬到了这个地步。”
怀安都快哭了:“什么地步?”
药石无灵?油尽灯枯?他就差给太医跪下问,我爹还有几年了。
太医摇头道:“那倒不至于,沈阁老身体底子好,只是切莫粗心大意,一定要小心将养,忌辛冷、忌嗔怒、忌劳累,以免损耗根本,落下病根。”
怀安总算松了口气,一一应下,保证一定遵守医嘱。
谁知太医面色凝重,又叹了口气。
怀安简直要给他跪了:“又……又怎么了?”
“元辅一日不回内阁视朝,朝廷一日不得安稳啊。”太医道。
怀安都快被他吓出心脏病了,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原来是郑阁老的铁杆粉丝啊,可你首先是个大夫,治病救人的时候夹带私货,太不合适了吧!
可不管怀安心里如何鄙夷,面上总还是客客气气的。他不是小孩子了,至少在外人看来,已经是将近束发的少年,大哥和娘亲不在家,又不敢惊动祖母,他不得不担起责任来。
太医说着,又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一个布囊,里面装着一套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
“火。”他说。
丫鬟立刻擦着了取灯儿,点燃一支烛台。怀安接过来,捧到太医面前。
老太医取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消毒,扒开沈聿的衣襟去找穴位。
“啊!”沈聿喊了一声,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看着那根长长的银针险些蹦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没有血色:“不必了,廖太医,劳烦开几副药就好。”
廖太医当即板起脸来:“你是郎中我是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