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走出铺子,街上大体已经恢复了秩序,就在李鸾嵩和木塔姆带人闯入皇宫的时候,五月也刚好带领赶来支援的朔方军抵达晋安。一夕之间,改天换地,仿佛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就像沈确和李鸾嵩过去的一年,看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回到原点,却只有经历的人才知道那永远抹不去的变化。门外果然停着一辆马车,沈确服了服礼道:“多谢木塔姆王子替我解围,如今街上都是朔方军,太平得很,您不用送我。”木塔姆伸出左臂叠于胸前躬身行礼道:“沈娘子不必客气,送你是我愿意的,况且我还有求于娘子,还望娘子不要推辞。”沈确一怔,“殿下会有何事求我?”木塔姆单臂伸直,单膝跪地,道:“这是索托国的礼仪,请娘子上车,我们细聊。”原本孤男寡女共乘一辆车是极为不妥当的,可是现在不太平,更何况人家是王子,总是自己僭越了,人家也没计较,既如此,沈确也不矫情,扶着他的手臂上了车。二人对坐,木塔姆十分体贴地将两边的车帘都高高悬起,过往人流尽收眼底,也能看到车上相隔对坐的男女。瓜田李下,他还是顾念她的忌讳的,沈确觉得眼前这个人不似第一次见到那样粗鲁跋扈了。车子中间有一个木墩,像面鼓做得很精致,又有些像桌子,上头放着珐琅杯盏,木塔姆给她斟茶道:“这是我特意带来的奶茶,你一早受了惊吓,吃杯热奶茶压压惊也能填填肚子。”沈确笑着道谢,接过奶茶小口抿着,香甜的味道充盈着口腔。“真好喝。”“你喜欢就太好了,我这次来带了许多,回头给你送去些,你们这里讲究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你吃了我的拿了我的,就不能拒绝我的请求了。”沈确失笑:“王子殿下这般说倒叫我害怕了,究竟是什么事要这样兴师动众。”木塔姆说:“嗨,其实没什么。我这次来大邺其实是来学习的,顺便帮助大邺的掌权者回顾秩序达成合作。”他一双深邃的眉眼望向车窗外:“你瞧,这才刚刚平定下来,这街上就有许多人了,你们这里富饶富庶,有文化识礼数,我呢,是带着使命打算在这里待上几年,我们索托国愿意向大邺臣服纳贡,我留下来学习。学习你们中原的礼仪、文化,学习你们的经商之道,学习你们的治国方略。我们那地方民风淳朴但是没什么见识和发展,需要向你们取取经。”他又一次左手屈臂于胸前,垂首道:“我已有所了解,知道娘子是个厉害的人物,不但生意做得大,富可敌国,为人还十分低调内敛。你是个有本事有能耐的人,我愿拜你为师,请你收下我这个学生。不光如此,你和李鸾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原本想替我的妹妹向你道歉,但是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她是她我是我,我已经教训她了,还请你不要因为她的愚蠢而迁怒到我的身上呀。”沈确彻底愣住了,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被木塔姆打断:“你先不要急着拒绝,我看过你写的那篇策论。”他一拍大腿,“简直太好了,你看……”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我随身带着,没事就翻看,都快翻烂了。”那张纸果然被他弄得皱皱巴巴,上头还做了标注,果然是个用心的,沈确有些动容。“我已经了解过了,你这个人不但会做生意还懂诗词歌赋、诗书礼乐,连策论都能写得如此绝妙。”木塔姆有些激动,“我郑重地求你,收下我这个学生吧,或者当我是个小厮、马夫、保镖,什么都可以,如果能将你的生意、你的铺子做到我们索托国我将给你最优厚的条件。”“可以不收税,还有银钱奖励。”他声音软下来,“我还想跟你学文化学礼仪,总之我想学的你这里都可以学到,我带了六礼束脩过来,你现在认下我这个学生,我即刻磕头拜师。”他说着就要跪下,可吓坏了沈确,忙扶着他起来道:“王子殿下可折煞我了,我不过一个寻常女子,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好,可使不得。”“使得使得,我现在就磕头。”“不不不。”沈确有点慌乱,“王子殿下若是下跪,我也只能跪着了,咱俩就跪着说话?”木塔姆一滞,略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笑道:“不能不能,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沈确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又不是先生,王子的六礼束脩我不能要。但是方才您提议的互通商贸,将铺子开到索托国的事情,我倒是可以跟阿爹商量一下。”她笑了笑,“至于收学生,我可不敢。”木塔姆急了,“你是嫌弃我笨么?”“那怎么会呢,不是不是。”“那你为什么不收我。”“我不是先生,更不是师父,怎么能收徒收学生呢。”“怎么不能,你分明就是嫌弃我,还是怕我对你不利,将来……”完了,说不清楚了,越说误会越大了。沈确扶额。木塔姆急得憋红了脸,本就不怎么太熟悉的官话一着急竟说不出来了。“您先别急,我……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得回去同我阿爹商量。”木塔姆终于喘了口气道好,“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真是跟他说不清楚了,有点麻烦了。好在车子到了张府门口,沈确道:“我先下车了,王子殿下请留步,您说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木塔姆说好,看着她下车,向她欠身行礼。望着沈确的背影,车上的人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她一定会答应的,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就不怕好姻缘跑了,李鸾嵩,你等着哭吧。张府上下早就得了消息,一家子在门口迎她。看到大家,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年未见了,沈确心里五味杂陈,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年是李鸾嵩替她在这个府邸生活,和大家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顾氏哆嗦地上前,含泪拉过她的手:“儿啊,你可算平安回来了。”全然不似过去的疾言厉色,沈确只看到了一位母亲的担忧和心疼。“母亲,是我不好,叫您和大家担心了。”“阿姐回来就好。”五娘子张冠华早已改口,“阿姐做了这样大的事,是我们的骄傲呢。”众人都纷纷围上来,对她嘘寒问暖,簇拥着她向正堂走去。又是泡茶又是捏肩捶腿,顾氏干脆直接吩咐厨房:“赶紧,将准备好的午食端上来吧,肯定饿了,都是你爱吃的,吃饱了再说话。”沈确宛如回到了小时候,阿娘还在的日子,每次她和阿爹远途归来都是这般款待着。大家用过午食,顾氏先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的事,如今你阿爹也回来了,和离书咱们即刻就签了,你是我们张家认的女儿,这个不能变。”沈确含泪笑道:“是,母亲。”转头看着两位妯娌和张冠华道:“几位妹妹如果不嫌弃,先前铺子上的生意可以继续忙活着,工钱照旧,我打算开办女学,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来给我帮忙。”这简直不能太好了。宋清月和王佩兰早就吃到了自己赚银子的甜头,不光人活泛起来,不再计较那些个鸡毛蒜皮,就连在郎君面前也底气十足,虽然赚的银子不比他们多,但是也为家里带来了质的变化。如今二爷三爷对娘子也是恭敬客气,时不时还会为夫人松肩捏背,端茶倒水。和离很快办妥,张成儒自始至终未说一句话,沉默地配合着。直到和离书拿到手里,他才抬头看她,如今的沈确已然不是过去的模样,衣衫虽不奢华仍旧未施脂粉,却依然姿容卓绝、倾国倾城,整个人看上去极自信、从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和魅力,让人挪不开眼。“一切都过去了,往后我改口喊你一声义兄。”沈确掖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这些日子你也吃了不少苦,失去了很多,以后可有什么打算?”张成儒道:“那是我咎由自取,如今我才彻底明白了,想要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我想过了,除了读书我什么都不会,我可以当个教书先生,现在我没有俸禄,全家只有我吃闲饭,沈确,方才听说你要办学,不知能否让我去当先生,我……”“好,我正有此意。”沈确欣然应允,“你愿意从头来过可太好了,我知道你的学问,就是恐怕有些大材小用了。我想办女学开私塾,连索托国都晓得要来向大邺学习,大邺的子民更应该奋发图强才是。”这是方才受木塔姆的启发才做的决定。张成儒连连道谢,“你肯不计前嫌我十分感激,沈确,这辈子我不敢奢求什么,只要你需要尽管开口,我欠你的,用这一生来偿还。”沈确说不必如此,“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大家以后轻松相处就好。”再次望着她,张成儒心中唏嘘,没什么可怪怨的,如今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错就错在自己瞎了眼、不争气。沈确从正堂出来才刚迈进柠香阁的门就迎来泽兰大大地拥抱。这小丫头跟着李鸾嵩一年,越来越豪放、热情了。“娘子,你可回来了,我都担心死了,念了一早上菩萨保佑,果然就把娘子念回来了。”沈确说放心,“你家娘子福大命大。”泽兰又问:“殿下怎么没送娘子回来,怎么放心呢。”沈确一顿,肃道:“我同晋王殿下再无瓜葛,以后慎言。”泽兰愣住了,脱口道:“分了?真的吗,那……”踌躇片刻,好似十分艰难地一咬牙一跺脚道:“那好,娘子同殿下再无瓜葛,那我同五月也再无瓜葛,他虽长得好看,那……再好看也与我无关了。”沈确:……报意思,是我耽误你了……“你们倒是不必如此,没……”“娘子不必说了,我泽兰生生死死跟着娘子,区区一个男人还能挡着我了?”她拍了拍胸脯,问:“此事不用再提,娘子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尽管吩咐。”沈确想劝她几句,但是看着她坚决的样子,只能作罢,等等再说吧,便道:“你去收拾收拾,咱们要搬家了。明日就和阿爹一起去看宅子。”
第82章 和离(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