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守军一直默默看着城下。</p>
数万人齐声高呼,士气一浪高过一浪,而他们的士气却一点点降低。</p>
前两天更是有大量牛羊牲畜被晋军俘获,从城外经过,浩浩荡荡、漫山遍野送往南方,所有人都看得见。</p>
随后,还有在野外被抓获的各部牧人被强逼着攻城,自己人杀自己人,这士气如何高得起来?</p>
甚至于,城中还有许多人担忧自己的亲人被晋军掳走,不知所踪,士气更是低落到无以复加的程度。</p>
不想打了,很多人不想打了。</p>
守城是极端错误的,他们本就不擅长这事,更是让亲人陷于危险之中,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拍脑袋想出来的。</p>
城外的土台已经增加到七座了,一刻不停地发射着箭矢。</p>
云梯车一点点推进,看似缓慢,实则坚定无比地来到了城下。</p>
“啪嗒!”飞梯前的钩子稳稳地勾住了墙头。</p>
守军如梦初醒。</p>
酋豪们大喊大叫着让人将车推开。</p>
霎时间,更密集的箭雨自头顶落下,让这些暴露身形的鲜卑人惨呼不已。</p>
大盾举了起来,哚哚声不绝,举盾之人甚至感受到了盾面上传来的巨大压力。</p>
酋豪亲自举着大斧,用力劈斩钩子,一时间火光四溅。</p>
“呼!”数枚弩矢齐齐飞至,在密集的人群之中制造了恐怖的杀伤。</p>
其中一枚直接穿透大盾,将举盾之人连带他身后两名兵士带飞了出去。</p>
一枚射在了高举斧子劈斩的酋豪胸口,巨大的冲击力将其推向后方,深深楔入了城楼之中。</p>
“当啷!”大斧脱手飞出,酋豪口鼻鲜血四溢,双手艰难地向前伸了伸,最终颓然落下。</p>
“杀贼!”黄头军士卒们在云梯车腹部穿行着,一个接一个往上爬。</p>
当第一人探出脑袋之时,立刻被箭矢射落地面。</p>
第二个人举着大盾前出,顺着横放着的梯子,健步如飞,直接冲上了城头。</p>
只见他大喊大叫着,额头青筋直露,什么也不管了,只将盾挡在身前,飞快冲进了敌兵人丛之中,制造了一小片混乱。</p>
第三人、第四人紧随其后,接着是第五人、第六人……</p>
长梯之上,箭矢破空之声不断,大部分人冲着冲着,就一头栽落地面,再无声息。</p>
有人冲上城头,迎面一杆长枪刺来,情急之下拽住枪杆,敌兵手一松,此人跌跌撞撞,惨叫着坠落城下。</p>
有人手持刀盾,还没站稳脚跟,就有数杆长枪齐至,他左支右挡,最后被巨大的蛮力生生推落了下去。</p>
有人刚想斩杀贼人,却脚底不稳,被一杆不知道从哪伸来的钩子给钩倒了,惊呼声渐渐远去,消失在了密集的人群之中。</p>
还有人举着盾,生生被大刀、木棍给砸得跪倒在地。</p>
“嘭!”木盾四分五裂。</p>
他惨笑一声,大吼一声:“命还给大王了。”</p>
一边喊,一边奋力往前挤,头上、肩膀上、背上、腿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最终血流满地。</p>
更多的人冲了上来。</p>
双方挤在城头,几乎没有落脚之处,就连手里的兵刃都挥舞不开,只怒目圆睁,大喊大叫,用略显笨拙可笑的动作劈砍、捅刺。</p>
利刃入肉声不绝于耳。</p>
惨叫声几乎淹没在了男儿挥洒热情的怒吼之中。</p>
血迅速浸透地面,然后顺着墙面往下流淌,形成一道道可怖的血水挂帘。</p>
城内不断有人往上增援,待看到堆积如山的尸体时骇然无比。</p>
城下不断有人进入云梯车,然后奋力攀登,再顺着梯子冲上城头。</p>
从远处看去,平城南城墙上几乎每一个呼吸都有十余人坠落而下,敌我皆有。</p>
而每过一个呼吸,城头上的人数都在增加。</p>
人挤人之下,双方已经没有任何章法了,几乎都在用最原始的本能攻击对手。</p>
两两互相抱着滚落而下的场面比比皆是。</p>
混战之中,也不知道捅的是敌人还是自己人。</p>
每个人都疯了。</p>
不亲眼所见,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在生死关头迸发出多么巨大的气力。</p>
不亲眼所见,属实难以相信一个老实巴交的田舍夫能如同野兽般用牙齿撕咬敌人。</p>
来不及后悔,无暇恐惧,更无退路。</p>
“杀贼!”又一波人冲了上来。</p>
这是银盔银甲的兵士,他们擅使长枪,但这会个个左手执盾,右手持刀,熟练得像是一开始就练的刀盾之术一般。</p>
生力军的加入让城头局势陡然一变。</p>
战线渐渐往后移动。</p>
原本栽下城头之人现在多顺着马道、台阶往下滚落。</p>
已经五十岁的季收一马当先,拉都拉不住,厚实的木盾用力砸在敌人身上,身体中仿佛有无穷气力一般,将一大群人直接推到了马道上。</p>
小腿上好像被人扎了一刀,这让他愈发愤怒,直接抓起旁边一个火盆,直接盖在了那个扎他之人的脸上。</p>
皮肉焦糊的臭味四散开来,惨叫声惊天动地。季收恍若未闻,直接一脚踹下,敌兵瞬间滚落,炽热的木炭顺风飘扬,淋得正往上冲的敌兵抱头鼠窜。</p>
“嗖!”一箭袭来,正中胸口。</p>
季收无力地跪倒在地。</p>
箭矢为铁甲所阻,入肉不算很深,但他依然感觉浑身的气力在慢慢流逝。</p>
袍泽们从身旁一跃而过,顺着马道,借着冲势直接杀入了贼军人丛之中。</p>
季收倚靠在城墙之上,大口喘着粗气。</p>
他想起了那一年。</p>
胡毋辅之在河中宣读祭文,他在庙中给纤夫们分肉,一眼就看到了曾经的小兄弟赵槐。</p>
或许,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他要走这条路。</p>
但他不后悔,因为此乃正路,也是他们这些低贱人儿唯一的出路。</p>
“哈哈!借尔人头一用,送梁王入洛阳当天子。”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股气力,他艰难地站起身,从旁边捡起一杆长枪,跌跌撞撞地冲下了城去。</p>
身形迟缓、步履歪斜,但一往无前。</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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