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隐终于等来了医官,交待了一句,拔腿便往回跑。回到八角亭,见青青似乎怕冷将他的衣服当被子,连脸都盖住了,身上穿的裙衫却扯到了一边,不觉在心中窃笑,她准以为在家睡在床上呢。
他上前将衣服往下拉了拉,让她露出脸来,凑近她耳畔小声说了句“对不起”,随即用衣服包紧她整个身子,将她横抱起来,快步走向流恨居。
听见小隐说“对不起”,青青心中所有疑虑涣然冰释。身体虽然还有点痛,心里却是甜甜的,在心里悄悄地说:“不用说对不起,只要记着我以后是你的人就行啦!”
于是,她终于可以放心地睡去。
小隐将酣睡的青青交托给了服侍她的丫鬟阿琳,便兴高采烈地跑回家。青青说他三天后将有出猎任务,这是何等开心的大事!或许天君已经知道他的武功已经悄然恢复,而且比以前还高出了一个层次。
出猎也好,杀人也罢,这回必要吸取上次的教训,好好珍惜在外的时日,好好享受美好世界,遍尝天下美食,饱览大美河山。
他回到家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躺上床久久不能入眠。后半夜迷迷糊糊睡去,做了好多梦。梦见自己穿梭与熙熙攘攘的闹市集镇,在大酒楼畅享美酒佳肴,在美丽的江边纵马疾驰,当然还有时常牵挂的大仇人白不尘……
这几年,小隐已经养成了闻鸡起舞的习惯,每日起早贪黑地练功练剑。昨夜睡得迟了,但仍是天一亮便即起床。
隐狼住的雪恨居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正前方围墙边长着三株粗大的银杏树,已入深秋,满树焦黄,秋意萧杀。
银杏树的树身遍布孔洞,伤痕累累,不知被利器扎了多少回,却依旧孤傲地挺立。中间那株树干上挂着一块练飞镖用的靶标,上面贴着一张黄表纸,有一个手绘的头像。
虽然画得粗放,且画者有意丑化,但依稀看得出来画中人国字脸,剑眉星目,鼻高唇薄,眉宇间透出几分英气。
隐狼在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剑法,太阳升起,阳光照上了银杏树上挂着的靶标画像,使得画中人看起来精神抖擞。
他忽然停止了动作,默默地注视着画中人。
白不尘
白不尘!
从小天君就教导他,这个人是丧心病狂无恶不作十恶不赦恶贯满盈血债累累罪当万死的大恶人,是杀他父母、灭他全家的大仇人。
人活着就是要报仇雪恨,手刃仇人而后快。
期待出猎的兴奋劲儿渐渐转化为一腔愤怒和仇恨,眼睛里喷射出的怒火几欲将那一纸画像点燃,一个声音在内心呐喊:“白不尘,天下第一又如何!你杀我父母,灭我全家,我必以血还血,让你血债血偿!”
他的眼睛紧盯着画像,右手心里扣了三支恨天宫独门暗器狼镖,欲发不发。
秋风乍起,枝杈瑟瑟抖动,枯黄的树叶纷纷扬扬飘落,落在了隐狼的头上、身上。他像一截木头戳在那儿一动不动,渐渐地,眼神却变得复杂,悲痛、愤怒、无奈和迷茫不断交织着,目光在画像上下逡巡,迟疑而不决。
十多年来,日日与未知名的“猎物”相对,虽然只是一张画像,却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免产生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以至于常常在梦中相会。心中时不时产生一种冲动,压抑得久了,反而日益强烈。
此前,他最想知道是猎物姓甚名谁,是干什么的,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家里有几个孩子,为什么要杀他全家,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人丧失理智疯狂到犯下灭门的惨案。
有时候,甚至想知道,此时此刻,他正在干什么他过得开心吗
曾经无数次想象此人的真人形象,无数次幻想与他见面相处的情形,幻想与他交手厮杀的场景,奇怪的是,自己败多胜少,因为每到最后一刻,竟然常常下不去手。
当然,大多数时候,面对大仇人,自是怒火攻心,目眦欲裂,会把天君的教诲用到极致,使出所有杀人的招数对想象中的仇敌展开疯狂的攻击,杀!杀!杀!直到精疲力尽为止。
然后呢
然后,趋向平静的内心深处又会不自禁地冒出种种奇奇怪怪的念头,不该有的念头,想压都压不住。
十几年来,这位素未谋面大仇人,隐狼此生最大的猎物,竟已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他的内心,成为除天君、天禄、青青和大熊之外最亲近的人。
这个人,现在知道了,他就是天一盟盟主、天一门掌门、武功天下第一的白不尘!
即将出师出猎了,终于有机会见到仇人,手刃仇人,兴奋感油然而生,可奇怪的是,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也伴之而来,甚至更为强烈。
小隐心情复杂,莫可名状,长长叹了一口气,收起了手心的狼镖,缓步走到银杏树前,伸出双手小心地将黄表纸揭下,轻轻吹了数下,端详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把画像折了起来,收到了袖子里。
三天的时间在兴奋与期待中度过,第四天起个大早,匆匆吃过早饭便在大门口延颈鹤望,眼巴巴地等待负责传令的符拔法王上门送达天恨令。
恨天令是恨天宫传达天君命令的正式公文,犹如宫廷圣旨。符拔法王主要负责传达天君的命令和重要书信往来。
可是,等了一个多时辰,不见来人。心中焦躁起来,想直接跑过去找符拔,却又担心失之交臂,在院子和大门之间进进出出,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次,直到过了午时才终于见到姗姗来迟的符拔法王骑着一匹黑马,慢悠悠地往他寓所这边蹓跶而来。
虽然等得心累,一见符拔露面,刚才累积的焦躁和怨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兴奋和激动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席卷一切。
他强忍住向前的冲动,故作镇定地退到了门内,还关上了门,等到符拔法王到达门前,才拉开大门,故作惊讶,抱拳作揖道:“哟,符拔法王,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符拔斜了一眼小隐,“哈哈”一笑,高举手中的恨天令,朗声道:“奉天君之命,传隐狼出猎,隐狼,带上行李且随本法王去!”
小隐正要按接令的要求单膝跪地,双手上迎,听他这么一说,便不再下跪,答应一声,抄起早已放在一旁的布包袱,恭敬地道:“法王,请!”
符拔“驾”的一声,纵马疾驰,瞬间奔出老远。小隐不觉一愣,没想到他来时慢慢腾腾,去时却会快马加鞭甩他一条街,当即振奋精神,施展流恨步,提气急追,不一会便追上了黑马,保持速度与他并行。
符拔又是哈哈一笑,道:“不错嘛,隐狼。听天君说你的武功有所恢复,本王还有些不信,现在看来果然所言非虚,可喜可贺。”
天君果然早就知道了。
小隐心头一动,先客气一番“哪里哪里,运气而已”,随后便发连珠炮似的开问:“法王大人,这是要带我去哪儿我跟谁一组要去哪里行猎能待几天猎物是什么人”
符拔道:“本王奉命行事,到了地才能传达命令。你跟着本王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