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要辩驳?”女帝死死盯着他。
顾平安笑了笑,轻声呢喃几句,环顾金碧辉煌的殿宇,以自嘲的口吻说道:
“记得七岁时,一个打完猪草的傍晚,我拖着猪草,娘亲抱着捡来的柴火,告诫我说,‘平安你不能枯烂在泥里,一定要走出去,你要独自走很远很远的路。’”
“就在那一年草原蛮子南下,村里的壮丁都被拉去战场,我爹回来时只剩一抔骨灰,我娘也病倒了,那天是我最后一次痛哭流涕。”
“我很听话,可这段路真的太苦了,因为没有束脩,大冬天我只能趴在私塾窗台,手掌冻僵也不敢动一下,其实身体的折磨不算什么,我最委屈的是,衣服破破烂烂,没有娘亲给我缝补了。”
“所幸后来我学会做木雕,夜里干活白天读书,平常累了就去爹娘坟茔前坐一坐,山野两三方斜斜的暖阳,足以让我感到满足。”
沉默了很久,顾平安摇头失笑:
“你们以为我在诉苦博取怜悯吗?”
“不,直到现在我都不觉得漫漫求学路是个笑话,轻舟已过万重山,我对得起曾经努力过的自己,我无愧于爹娘的祈盼,纵然尊严肉身倾覆,我依然为自己感到骄傲。”
满殿压抑,诸多官员悲恸动容,甚至潸然泪下。
少年立志出乡关,十年寒窗赴黄泉。
他从来没有错。
错的是荒唐的朝政,错的是御座上的帝王。
女帝悄悄攥紧了拳头,又陡然松开,脸颊的哀容一闪而逝。
如果她是二十七岁的普通女人,她会羞愧难当。
可她是山河帝王,皇帝就应该铁石心肠,优柔寡断又岂能统御苍生黎庶?
必要的牺牲罢了!
待朕创造一个辉煌的盛世,自会为你翻案,让你在九泉之下瞑目。
有谏臣再也按耐不住怒火,双眼通红咆哮道:
“黑白颠倒,正邪易位,陛下听信小人诬陷之辞,与指鹿为马又有什么区别!”
“非但不遏制门阀嚣张气焰,反倒推波助澜,何其无耻又无能?”
“天下万民的耳目,又岂能轻易蒙蔽?天良不可丧,人心难永欺,顾平安虽死英明不坠,陛下此举则遗臭万年,一辈子都要为今日而付出沉重代价!”
一石激起千层浪。
霎时。
“附议。”
“附议!”
“附议!!!”
几十个官员悍不畏死,堂堂正正出列。
“放肆!”女帝怒拍御案,语调森森:
“若是纵容舞弊者登顶金榜,朕才会悔恨终生,立刻将顾平安打入天牢,朕一刻也不想见到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顾平安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
“你是不敢看我吧?你很清楚自己的内心有多么肮脏。”
说完主动走向殿外御林军,没有惶惧,亦没有颤抖。
他撑起了最后的高贵与尊严,同时也用一种平静的嘲讽表达了对女帝彻头彻尾的蔑视。
姬扶摇脸色难堪到了极致,满朝文武大气不敢喘,余光目送着那个被押解的身影。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朝殿同时响起高亢的声音,随即应和者众多,门阀官员发自内心地敬佩陛下的非凡魄力。
至于舞弊者?
要怪就怪自己不自量力!
但凡聪明一点,就不该觊觎状元之位,否则怎有杀身之祸?
这是命中一劫,怪不得旁人。
姬扶摇余怒未消,抬手抓起那叠殿试卷,直接撕烂封弥线,扫了片刻。
“状元崔彻,傍眼澹台煜,探花王叔同。”
“退朝!”
随着女帝离开,殿试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