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门板不同,门边长年累月的被人推拉,中间的部分已经包上一层厚厚的黑浆了。
建安城的房屋,与此相比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雕梁画栋了!
街上的行人也毫无精气神,配合这脏乱差的环境倒是有几分行尸走肉的意味。
郑致远站在原地,眼里开始出现丝丝迷惑,甚至脸上流露出诧异的表情。
私塾里的师傅原本给他描绘过天下的场景,说百姓未经圣人开导,不识教化。
所以教养格外的差,并以此训导自己要多读书。
这副场景,竟然…远比想象中的更加残酷。
可是现如今自己站在开封城之内,与建安城相比竟是云泥之别,难道江东领导者楚王是圣人?
不,不可能!
正在他愣神之际,得知他离开的郑元洲,已迅速安排好护卫,静悄悄的跟在郑致远身后走着。
郑致远皱着眉,小心翼翼的尽量踩在干燥地面,以免自己的靴子粘上泥污。
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一看是家卫郭格,便开口道:“郭格,这里是何处?”
“回少爷,此处乃是开封外城北城门。”郭格拱手回道。
这里,真是…开封城…
内心最后一丝侥幸,以为马夫把自己带到乡下的侥幸,灰飞烟灭。
郑致远不禁苦笑。
“既然已经到了开封城范围,为何如此脏乱啊?甚至远不及江东建安城。”
郭格笑道:“少爷,您头一次真的出来郑家区,巡视百姓生活之地,所以还不了解情况,这外城啊,乃是最近两年新起的。”
“此处近两年汇集了国各地的百姓,其中多数还是难民。”
“您再往里走走,走走,靠近内城里面就好啦!”
郑致远抿着嘴,回头朝外城看去:“不!我要去外城看看。”
郭格顿感头痛,连忙用眼神暗示周边护卫。
他实在不能理解。
外城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而且脏了吧唧的,有什么好看的!
自家少爷穿着一身锦缎,无异于小白羊进了狼窝!
于是低声讨好道:“少爷,咱们早去早回吧…别让家主他们担心了。”
郑致远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摆摆手然后抬脚便走。
郭格赶紧挥挥手。
周边隐藏的护卫,也悄悄跟上。
到了更外的外城,与刚才所见,几乎相差无几。
或许是由于没有官兵把守,百姓数量倒是比在内城多了不少。
不少孩子在外面玩耍,卖菜的洗衣的俱都在街边干活。
空气中的异味,也因此更重了。
郭格十分想掩住口鼻,这气味实在是难闻啊,鼻头酸酸的,还犯恶心。
但是见自家少爷也没有动作,郭格只能强忍着恶心跟在后面走着。
忽然行至半路,一户人家突然推开门泼了一盆脏污到街上。
那盆中装的是脏水跟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腥气十足。
郑致远敏捷的向后一跳还是未能幸免于难,脏水星星点点的溅在了靴子上。
郑致远拧着眉头,低头看了看靴子,又看了看妇人刚泼出来的脏污。
一滩血水里,除了几根烂菜叶子,还有鱼头鱼鳞以及各种细小的内脏…
随后那股腥冲的味道直冲脑门,郑致远忍不住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郭格见状连忙先捂住口鼻,然后跳出来指着妇人大怒道:“你这贱妇!当街竟然当街泼洒垃圾,还污了我家少爷的靴子!该当何罪!”
周边侍卫顿时警惕起来,纷纷把手放在了腰间。
妇人飞快的扫视了郑致远一眼,见他穿的雍容华贵像是大官家的公子,手里的盆儿也惊掉了。
连忙跪了下来,讨饶道。
“民妇不是有意的啊!民妇不是有意的…”
“请公子饶命,请公子饶我一命…”
妇人跪在地上抖个不停,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
李元照此时也适应了那股腥味,虽然有些恶心但是还可以承受。
走到妇人面前原本想怒斥一番,但是见妇人不断求饶又跪在泥地上,心里的怒火不知道为何突然消弭了大半。
然后竟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吃的什么?”
“啊?”妇人听他这么一问脑筋愣是没转过来。
缓了一会儿期期艾艾道:“鱼…炖鱼…”
“起来吧,让我看看。“随后郑致远绕过妇人毫不客气的进了房间。
郭格惊的目瞪口呆,少爷这是怎么了?
去江东待了一天,回来人都不正常了。
这百姓家炖鱼有什么好看的,还钻人家屋子里,那破地方有什么好钻的?
见自家少爷已经闪身进屋了,郭格连忙也跟了进去。
周围开始不断零星有人向房子周围靠近。
到了屋内则是显得有些昏暗,狭小的房间内只有一扇窗户采光。
屋子只有内外两间,用布帘相隔,里面那间显然是卧室,外面就是厨房小厅。
灶台上锅里的汤还在不断翻滚着,里面不知加了什么东西,原本应该是奶白色的鱼汤此时呈现的则是浑浊的黄色。
味道也不甚好闻。
郑致远不住打量着屋子里,心里不知思筹着什么东西。
忽然转头向妇人道:“你就吃这个?”
妇人战战兢兢的站在墙角,一时也摸不准眼前这个贵公子的心思。
听他问话连忙回答:“不不不,这是给民妇的男人准备的,他受伤了…需要鱼汤补身子。”
随后上前一步,拉开了厨房跟卧室之间的布帘。
里面正躺着一个面有菜色的男人正睡着觉,右腿被结结实实的包着。
“他腿怎么了。”
“前些日子外出上工,摔断了腿…”
郑致远微微皱眉:“那你们平时,吃的都是些什么?”
妇人连忙又去灶台端了一个小瓷盆过来,捧给郑致远看。
郑致远伸头一看,里面是一坨糊糊,混杂着菜叶,具体看不清有什么成分,但是隐隐有股馊味飘到他鼻端。
郭格凑过来嫌弃的看了一眼,然后又退了回去。
“这是什么?”
“这是用谷糠,黄米,野菜熬的粥,还加了些粗盐…”
郑致远蹙着眉。
他不能想象,这玩意是给人吃的…在建安城,他曾有看过百姓蹲在街边吃饭。
里面的东西饭是饭,菜是菜,看起来一切正常啊。
有的饭菜,甚至连他都嘴馋。
但是这…眼前这玩意卖相不好,味道也令人败退,真能吃?
“为什么不吃正常的肉?”
郑致远问道。
妇人闻言,微微错愕,旋即苦笑道:“买…买不起,只敢…只敢闻。”
“有时候咱脏兮兮的,跑去闻,还会…被揍…”
郑致远沉默了。
这开封城民间的生活,与他想象的,差距也…太大,太大…
“这东西能吃吗?”郑致远看向妇人。
“能吃,民妇一家每日吃的就是这个!”
听到妇人肯定的回答,郑致远还是不敢相信。
好奇心顿时起来了:“我能尝尝吗?”
郭格吓的一哆嗦,赶忙扑上去夺下了瓷盆,哭诉道:“不能吃啊!少爷,不能吃啊!”
“这不明不白的东西吃坏了身体可怎么办,家主得杀了我!”
说完,目露凶光的回头看了一眼妇人。
妇人吓得赶紧瑟缩到墙角。
“那你吃!”
郑致远看向郭格。
“啊?”
郭格欲哭无泪,咱为啥要吃这玩意啊!
老老实实回郑家不好么,非要在垃圾堆里打滚,这天杀的江东,少爷去了一趟就被下了降头了?
郭格抱着瓷盆,眼巴巴的看着郑致远也不说话。
见他这副模样,郑致远更来劲了:“呵呵,不敢?给我拿来!”
说罢,直接抢过了瓷盆。
“滚开!”
郭格连忙还要去抢,结果被郑致远一脚踢开。
郑致远看着碗里的一团糊糊,突然胆怯了。
这玩意儿…看着确实不能吃啊。
随后看了一眼躲在墙角的妇人,又问了一遍。
“真能吃?”
“能吃。”
郑致远看着盆里的东西,喉头有些发紧,随后心一横,用手指尖勾了一小块,快速放进了嘴里。
糊糊在口中慢慢化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顿时充满口腔。
酸,苦,馊,还带一点微咸…
“呕~~”
这一下没忍住,郑致远弯腰呕了出来,呛得眼泪鼻涕横流。
瓷盆也应声落地。
郭格暗道要命,赶紧凑上去扶,并不断拍打着郑致远的后背。
又咳了一会儿,郑致远才堪堪好受些。
此时墙角的妇人眼里,看着吐了一地的食物,闪过一丝心痛,哀叹一声,随后颤颤巍巍的想要上前搀扶郑致远。
郑致远胳膊用力一甩,直接把妇人甩了个趔趄。
大怒道:“大胆!竟然敢骗我!不知死活的东西!”
郭格也龇着牙朝门外吼了一嗓子:“来人啊!”
五六个人,顿时一齐冲进屋内!
原本就狭小的屋子,这时更显拥挤了。
郑致远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是被气的不轻,自己竟然被这刁民戏弄了。
刚要开口,屋内的男人听到声音被惊醒了,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
见屋子里围了这么多人,害怕了。
拖着条病腿跪了下来,颤声道:“几位老爷,我家妇人,犯了什么事儿了?”
郑致远指着地上的一团糊糊,冷笑着:“你家婆娘竟然敢骗我家少爷说这东西能吃!你们这两个刁民!”
男人一幅老实巴交的样子,慌张解释道:“是能吃啊!是能吃!我这就吃给几位老爷看!”
说完不顾妇人的拉扯,趴在地上吃起了糊糊。
郑致远惊住了…这东西还真能吃…
而且看这男人的表情,好像吃的也不是很难的样子。
那男人还…还趴在地上吃,一点男子该有的气概也没有。
郑致远眼眸闪烁,瞬间想起来老师的一句话。
有的人,他还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天下许多百姓,便是如此,所以不用把他们当人看。
郑致远看着那男人趴在地上毫无尊严吃饭,静静地看着,默默地看着,不断地…看着…
看着这人,他想起了昨日的江东百姓。
那些人的脸上,大多数人与他郑致远一样是充满希望,是真正的人。
可开封城外城,一路走来,见过数百百姓,都宛若…行尸走肉…
郭格看出他的惆怅,凑到郑致远耳边小声道:“少爷,这百姓的吃食大抵就是这样,可能是少爷吃不惯!”
郑致远怔在当场,脸色又白转红,一时间,竟…愧疚至极。
然后一脚踹向了郭格,怒道:“狗东西!怎么不早说!”
郭格委屈的捂着屁股,说什么呀!你非要吃,拦都拦不住,这真是倒了血霉了!
看着还趴在地上吃糊糊的男人,郑致远红着脸道:“起来吧,快起来吧!别吃了!!”
男人踉跄着起身,郑致远看着男人脸上沾了不少灰,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他叹了口气,小声道:“本公子吐在了你们的屋子里,又吃了你们的东西,该赔。”
“郭格,给他们拿一两金子!”
老实巴交的男人,连忙摆手:“公子,不用啊!那些东西不值钱!不值钱的!”
“给你们的,你们就必须拿着!!”郑致远严厉道。
郭格直接把一两金子,放在了旁边桌上。
见银子给到了,郑致远二话不说飞也似地离开了室内。
郭格紧随其后来到了街上。
见自家少爷的背影显得有几分黯然,郭格上前轻声道:“少爷,回郑家吧。”
郑致远充耳不闻,自顾自望向天空:“郭格,你说,其他城池的百姓,也住这样的房子,吃这样的东西吗?”
郭格赔笑道:“哪能啊少爷,开封城背靠咱们郑家,百姓待遇还算好的了,其他城池可能还不如他们呢!能天天有粥喝已经算不错啦,三天吃一顿,两天吃一顿,也都是常事。”
“少爷不用担心,大唐这不才安生半年嘛,现在有些百姓日子或许差一些,好日子还在后头呐!!”
郑致远闻言,若有所思。
好日子,好日子…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如江东百姓那边,日子富足…
他,不确定。
甚至认为,一辈子也,不可能…
………………
长安城。
半个月后。
太极宫。
“嘭!!”
李世民愤怒的打着桌子,发出阵阵雷响。
下边诸多秦王府旧臣,许多人吓了一大跳,但也都知道陛下为何动怒。
“该死!该死!!”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为何封锁消息,还能越封锁百姓越多人知道,现在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朕吃了败仗,也知道朕卖坏的曲辕犁给他们!”
“这到底,何人所为!!”
李世民咬牙切齿,双眸血红一片。
虽然卖坏掉的曲辕犁不是他所为,但曲辕犁是打着他名声传出去的,所以出了问题自然找他。
眼下。
两大不利统治的事情传出,李世民可以预见,未来大唐百姓对他认可度,只会更低,甚至还会投靠谋反的人那边去。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认为完美的计划,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这下子,别提是收拾幽州,然后兵发攻打江东了,他皇位能不能坐稳都两说!
“陛下,此事,对何人有益,那便是罪魁祸首。”
长孙无忌提建议道。
李世民眼眸微眯,想了想,开口道:“炎国所为?”
长孙无忌等人默不作声。
似乎默认了。
“炎国?他们把手,都伸到朕的大唐里来了?而且这散布消息的速度,最次也是五姓七望动的手,有五姓七望投他们了?”
李世民内心升起不安。
长孙无忌叹气道:“恐怕,是了。”
闻言,李世民更加不安。
这炎国,有那么强的军队,明显有大国支持,现在又有五姓七望支持炎国。
炎国的背后推手,都已经渗透到大唐里面了。
他们要干嘛?或者说炎国背后的敌对大国要干什么?
要…灭他大唐吗?
“陛下,还有一事。”
魏征走了出来。
“说。”
李世民心不在焉道。
魏征认真道:“今年,幽州与并州,恐怕没法收成了,就在前三天,蝗虫…来了…”
轰!
此话一出,顿时让还心不在焉的李世民,如遭雷击。
周围长孙无忌等人,也都是大惊失色。
“什么,蝗灾来了?”
“该死!这个节骨眼来了!!”
“不好啊陛下,咱们国库本来就没有多少粮食了,之前咬金出征还带走不少,而他们…没法把那些粮食带回来了…”
“……”
众多秦王府旧臣惊慌。
自古以来,蝗灾都意识着死亡,数以万计的死亡。
眼下,大唐又要死很多人了…
“天灾来了,而我大唐又被不知名强国盯上,他们会不会趁这个机会,攻打我大唐?”
李世民不禁有些惶恐起来,如今天灾人祸的大唐,让他不禁想到半年前颉利可汗直达渭水河畔。
那一次是建成将领开门迎贼。
而这一次…
对外,他打了败仗。
对内,他卖坏的曲辕犁给三洲百姓。
老天,蝗灾袭来。
各种天灾人祸,都在跟百姓说,他李世民不配做这个皇位!
这一次,若是有敌国大举入侵,比如炎国和他背后大国大军压境,恐怕…百姓们会开门吧。
李世民眼眸闪烁,怅然若失道:“诸位,朕该怎么办?大唐,该,怎么办?”
众臣沉默。
半晌。
房玄龄站出来,小心翼翼提着建议道:“陛下,前些天,炎国有使者抵达幽州,与尉迟将军商讨战后之事。”
“其中是他们讨要东西,以此让我们换回咬金他们这些俘虏,要不…咱们在此基础上加上许多,以此安抚住外敌先,也就是炎国和他背后的大国。”
“然后安抚住,在进行对内的各种问题处理。”
李世民闻言,点头道:“玄龄!你说的对,按你说的办!”
“只是…咱们大唐经过渭水之盟,没多少东西了,炎国,和他背后的大国,真的可以,满足胃口嘛?”
房玄龄叹气道:“臣,不知道。”
“所以,为了提高成功,臣!在此建议,让我大唐,与炎国进行和亲!!”
“为表明我大唐诚意,臣建议让陛下之嫡长女,长乐公主嫁于炎国,以表明我大唐愿与炎国和他背后大国,永缔友好之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