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林二人之间,府上更属意谁,云珠也不能知道。她只是看见贾宝玉日日黏着黛玉,什么香的臭的都要去碧纱橱同黛玉分享了,恰好黛玉也愿意听他唠叨。
又想着宝钗那张娇艳得满面红光的脸,云珠摇摇头,这俩姑娘别说家室与贾府相当,就是姑娘们本人,哪一个都够配贾宝玉八百个来回带拐弯儿的,就看上头的主子们怎么博弈了。
这些场景,都落在小红眼里,她心中愤懑,就与云珠抱怨。两人相携进入茶水房,云珠将杯盏洗刷了,又递给小红几个烤得滋滋冒油的板栗,小声说道:“薛、林两位姑娘都是极出挑的,宝玉愿意跟林姑娘玩儿,将来林姑娘做主母不也挺好的?”
“我哪里是说这个?宝二奶奶何许人也,咱们又管不着。”小红一边剥着板栗,一边嘶嘶哈哈的小声吐槽。
“那你说那些酸话做什么?”
笑吟吟的样子,倒是十分熨帖人心,小红的眼底也多了几分清明。
小红是家生子,行事作风难免处处站在贾府的立场上。
她觉得宝玉选谁都不妥,没得耽误人家姑娘。
可婚姻大事,哪里又是贾宝玉自己就做得主的。云珠不由得嘱咐她,这些酸话怪话可千万别说了,如今绛芸轩里有好几方的眼线,万一掐头去尾的传出去,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说得对!”就在两人抱头宽慰时,却听见门外传来笑声。
两人下意识地看出去,正见捧着一摞账本的林之孝,正是小红的亲爹。
云珠连忙起身,心中十分忐忑。这位财大气粗的大管家,虽穿得朴素,可腰上一枚上等的翠玉腰牌,显示着他在府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爹?”小红迎上去,亲切问道:“您怎么来了?我娘呢?”
林之孝面上露出几分无奈,宠溺的瞪了小红一眼,没搭理小红递过去的栗子,反而是问云珠:“绮霰呢?”
“回大管家的话,绮大姐姐同二爷他们给林姑娘搬书去了。”云珠心下战战,也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哪句话说得不妥,也不晓得这位林管家是不是那锱铢必较的人,都怪小红从来没说过她爹。
林之孝看了一眼立在墙角的云珠,想了想她刚才的话,噗嗤一声,转而又严肃道:“你们在府上伺候,管好自己的嘴!莫要去谈论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他因账目与贾芸往来,小红又满了十岁,两家隐约已有定亲的想头,因此面上格外有些光彩,便是骂女儿,眼角眉梢也难免带着几分笑意。
又因着小红的缘故,因此不是特别避讳云珠,直接将自己的来意对两人说了。
“二奶奶有意独立大观园的账目,虽还没有出来章程,但往后赏罚往来,必定要看园中主子的意思了,你二人伺候做事,也要更经心。”林之孝将手里的栗子剥了,递给小红,又急忙道:“观云珠行事,我倒是不担心,倒是你呀!多和人家学一学,你还是姐姐呢,要更稳重才是!”
这样一番慈父考量,万千关怀尽在不言中,云珠见了,羡慕有加,再看小红皱起的脸,不由道:“您真是心疼女儿。”
“我这样好的孩子,难道不值得心疼不成?”小红倒是一副很自豪的样子,便是亲爹呵斥她站没站相,也并不妨碍她半个身子挂在林之孝胳膊上。
唯恐亲爹又呵斥自己的玩伴,又道:“您吃月饼的时候可是夸了云珠心灵手巧的!”似想起什么似的,小红蹦过来摩挲着云珠的手,欢喜道:“不瞒你说,我家有个糕饼铺子,你那月饼十分新鲜,若是能在京中推出去,定能大赚一笔!”
云珠不敢吭声,虽意动,却不晓得小红是心血来潮还是有意为之。
不过显然,林之孝对这个提议是感兴趣的。
“她顽皮得紧,这方子哪里是说要就要的?别听她胡咧咧。”又作势要去拧小红的耳朵,旁敲侧击道:“在家口无遮拦就算了,出门还这样胡闹,你娘知道了,非要打你一顿不可!真要要方子,那也只有坐下来商议价格的,哪里有你这般横冲直撞的打法?”
期间,还不忘朝云珠歉意的笑笑。
这样的人,心里时时刻刻都有好几套方案处事,要方子这事,也不知道合计了多久。云珠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听着父女两个一唱一和。
“不过是个糕饼方子,只这方子如今叫我姐夫一家在经营,怕是不能卖。”眼见父女两个眼光略暗,云珠又轻快道:“但这类的糕饼我倒是还会做几种,都是京城里没见过的。”
说着将奶黄流心月饼和提拉米苏,这样的近代点心形容给父女俩听了,甚至自告奋勇的提出要做给他们尝尝,绝口不提方子,可处处都透着积极。
林之孝同意了,言说得空了和小红去家里玩,家中用物齐全,缺什么可以提前和他说,一副对方子十分感兴趣且势在必得的模样,叫云珠心下惴惴不安。
林大管家离开后,云珠兀自在茶水房中发呆,这么容易就卖出去方子了?她怎么这么没底呢。
“你是不是缺钱?”小红走进来,直截了当地问道。
“?”
“你自从元宵后回来,白日里尚好,每每睡前总要数一遍银子,有天夜里还说梦话,什么一千三百两。”
云珠讪笑,不知做何表情,只觉得自己的老底被揭个精光,有些羞赧。
小红道:“我身上没什么银钱,每月月钱都是我娘帮我领的,你若是缺钱,我可以从我爹那处帮你。只我爹那人古板,想要和他借钱自是不易,思来想去也就是卖方子可以,还省的欠账心有不安。”
见云珠神情疑惑,小红又道:“不瞒你说,去年我家中买了个什么酥心小饼的方子,足花了四百两,可我吃着还不如你做的月饼呢。”
云珠此人,看着不出挑不拔尖,也不爱争风吃醋,在绛芸轩里就是煮茶扫地读书写字,眼瞧着是自成一派与旁人大有不同,将来造化如何未可知。长久接触下来,小红觉得不仅可以投资,也可以交心。
“你不怪我吧?”小红紧张地把小心思同云珠说了。
云珠听完沉吟许久,心道原来不是专程来算计人的。她看着小红,心下抱歉,刚才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已经开始怨怪自己看错了人,小红这种大管家的女儿,自幼耳濡目染,心机深沉也算不得什么……
如今看来,是自己的心思委实太过于阴暗了。
云珠心中复杂与自责交织,片刻后拍着小红的手,目光温煦而感激地说,“谢谢你,我还有几个方子,你家的糕饼铺子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