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燮元不愿再等了,看了一眼身边的卫所指挥,举起手准备下令……
而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人,大喊了一声:“等等!”
朱燮元的手在半空停住,随后人群中传来一阵哗然,他扭头望去,只见一人已经走到中央。这人袒露双肩,手里还拿着蕉扇,面对着衙门缓缓跪下,口中称道:“草民葛成,自愿前来自首。”
朱燮元缓缓放下手,看着他眼前这个身量并不高的汉子,说道:“你还是来了。”
葛成抬起头,直盯着朱燮元,一字一句道:“起事始于成,杀人之罪,皆成所为,成愿以身当之,与他人无关。毋及众人,成还请就狱!”
朱燮元叹道:“葛成,你无需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本官……”
“不!”葛成却打断了他:“为民除害,此乃义;成杀了人,杀人抵罪,此乃法!无义则乱,无法亦乱,成固然当死,岂能逃脱刑责”
朱燮元不禁暗赞,是条汉子!要不是事情影响甚大,他想他都有可能网开一面了。
葛成见他沉吟不语,又说道:“府台老爷若不答应,成愿自裁当场!”
“葛成,”朱燮元开口说道:“既然你意如此,那本官也成全你的贤举。来人,将葛成拿下!”
衙役得令,备好囚车,拿着枷板就要上前,葛成也举起双手,任由衙役给他套上枷锁。围观的百姓先前就有人哭出了声,而当葛成被套上枷锁那刻,他再次朝朱燮元大喊:“倡议者我葛成也,以我正法足矣!毋株连平民,株连则必再生乱!”
他说得字字都铿锵有力,百姓闻言无一不为之动容,无一不为他哭泣。而朱燮元默默看着葛成,半晌,才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他。
葛成见到似乎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跟着衙役上了囚车。
苏州百姓早已把府衙四周围的水泄不通,彼此搀扶着,哭送葛成。只有负责治安的卫所指挥十分紧张,面对几乎情绪失控的百姓,他亦在小心应付,生怕一时误会又引发更大的骚乱。
朱燮元却似乎并不担心这些,他一直静静地目送葛成渐渐离去……耳里充斥着震天的哭声,还夹杂着一两句清丽的歌声,仔细辨认,仿佛是“揭尔木,斩尔杆,千人奋挺出,万人夹道看。随我来,杀税官,若狂三昼夜……”
朱燮元哑然失笑,他听出这歌声是新编的昆曲,讲的正是葛成的故事,没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来欣赏。
“奇也,这是幽兰馆新编的曲子,没想到……”身旁的属僚说道。
“没想到很应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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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成虽然自首,但事情却未了完。
三日后,朱燮元升堂审案,葛成供认不讳,最后知府朱燮元判他‘聚众倡乱’,而被打入死牢。
其实这三天来,到衙门来为葛成请愿的苏州士民络绎不绝,请求朝廷申明实情。‘聚众倡乱’虽是死罪,但也需上奏皇帝来最终裁决,朱燮元知道,那也是葛成最后的机会。
葛成正式入狱那天,苏州城万人空巷,老百姓自发前来送他一程。那个曾经家门被误入的豆腐店小老板,亦在人群中,早就泣不成声,其实与他一样心情的百姓不在少数。都知道葛成要下大牢,这一路上,有无数的人往他囚车里塞衣帽鞋袜,甚至直接有捧金银来的,但都被葛成谢绝。
从心底讲,朱燮元挺佩服他,虽然他领导了骚乱,但‘不伤市民一人,不抢民财一文,不毁官府一物’,他确实是做到了。才不至于酿成武昌那样的结局,在之后上疏皇上时,至少能留有谈判的余地。
孙隆去了杭州,他人去了杭州,但问题还是留了下来。
一张机税三钱,一匹缎税五分,类似这样的税政一时半会还取消不了。另外,孙隆是走了,也不代表不会来新的税使。若来的人一如陈奉高淮之流,那苏州将再无安宁的日子。
巡抚曹时聘已经在斟酌如何写奏疏言及此事,他相信此刻孙隆亦在琢磨如何写奏疏,或是想参他一本。
孙隆走时急匆匆,如丧家之犬,想他七十岁的年纪,还遭人摆了一道,如此狼狈,心里多少有些怨气,所以他的上疏难免言辞激烈一些。
到了杭州之后,心态渐渐平稳,才有心思把这事的前因后果给重新梳理一下,越想越觉得有些关巧怎么也想不通,于是又把自任税监以来的种种给重新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