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陈奉,诛陈奉,诛陈奉……”人们一遍一遍的喊着‘诛陈奉‘,几万人在街头立刻汇集成潮水,向税使衙门涌去。
税使衙门离府衙并不远,锦衣卫百户已在大门内观察了许久,见人群转而向税使衙门涌去,这才下令缇骑赶忙出府,押送囚车快速绕道忠孝门出城。
然而却已是来不及了……
陈奉之前确实在税使衙门里,随着手下喽啰一个接一个来报:“外边民众哗变,正朝税使衙门来!”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一丝危险正在靠近——他当机立断跑出税使衙门,往楚王府里躲去,而来不及躲藏的税官则慌成一团。
他前脚才跑,后脚汹涌激愤的人群就冲进税使衙门,一番打砸,并未发现陈奉的踪影,而依然愤怒的人群又把怒火烧向了巡抚衙门。
湖广巡抚支可大吓坏了,连忙调集衙门里的士卒堵在大门,不让愤怒的人群冲进来,而他自己躲在后衙里,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动弹。
百姓涌在大门,大声痛骂巡抚,骂他助纣为虐袒护陈奉,为了泄愤,又一把火烧了巡抚大门。陈奉是逃进楚王府,百姓再如何汹涌也不敢冲击王府,但他手下还有几个来不及逃的税官却被民众逮住。
“把这几个坏人绑了丢大江里去喂王八!”领头的一喊,人群立马响应,可怜那几个税官,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这回是真当了陈奉的替罪羊。几人被五花大绑,扛起举过头顶,像货物一样被一个个传递出去……伴着凄惨的叫声又被丢入大江中,转眼即被江水吞噬。
那一队押送‘犯人’的缇骑一出衙门即被人群围住,里外三层围得死死的,百姓拥住槛车而号哭。锦衣卫百户一见急了,生怕牢车被毁犯人趁机逃跑,于是急命缇骑抽出武器对抗,本就乱糟糟的人群这下更是混乱不堪。然而有人受伤,殷红的献血,凄厉而痛苦的惨叫,越发刺激人的野性,缇骑当中瞬间有两人被拉下马,武器被夺,又被无数人踩在脚下,转瞬不见踪影。
锦衣卫百户顿时目眦睚裂,想也不想就举起绣春刀乱砍一气,利刃刺进皮骨的‘噗噗’声,伴着鲜血飙出,溅在脸上身上,像极了地狱的厉鬼。
囚车里的冯应京眼睁睁看着那些百姓,前一眼还是鲜活的生命,转眼就一个接一个倒下,血流成河。不知何时眼泪变成了血泪,混着满脸污秽就落了下来。他发疯似的向民众大吼:“都住手,都住手!听我冯某人一句!”
连着嘶吼数声,混乱的局势渐渐有所缓和,冯应京又连忙说:“莫再同朝廷对抗,以免换来更糟糕的结果!今日我冯某人就随锦衣卫进京,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还请诸位都散去,别再有无谓的伤亡。”
冯应京反复恳求、劝说,好歹紧张的局势终于有所转圜。而躲在楚王府里的陈奉,此刻想的却是暗中调兵遣将,来镇压武昌的叛乱民众。
很快,官兵进了武昌城,聚众的士民被杀的七零八落,眼见局势已然失控,一场屠杀几无可能避免……躲在巡抚衙门里瑟瑟发抖的支可大,终于想起要向京城的皇帝报告此事,他哆哆嗦嗦的拿起毛笔写下题本,求助朝廷来出面干预,他一介地方大员,已对局势完全失去了掌控,并恳求皇帝撤回陈奉。
“武昌已是暴民的天下!”与此同时,楚王府里的陈奉,亦准备向朱翊钧上疏,同时也请求调离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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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又开始牙疼了,尤其夜里,那种痛,让他几欲抓狂。
白日里,上一晌才刷过牙,下一晌就又让贴身近侍拿牙刷竹盐来。近侍看着皇帝死命的刷,那刺耳的‘擦擦’声传到耳朵里,都禁不住头皮发麻,恍惚间只感到自己那一口牙似乎也痉痛起来。
他只有在心里默默的安慰自己,待会就好,待会就好了……
朱翊钧是急火攻心,嘴角也燎起了火疱,他知道是让陈奉和支可大给气的。所以他把这两人的急奏给甩在一边,但不知怎么就掉在地上,又被他不小心踢到了那张覆有黄绫桌围的御案下面。
直到半个月后,沈一贯上疏——臣不敢不奏武昌之乱,因陈奉既参冯应京去任,即大出告示数其过恶,小民家家痛哭,追送应京,因而互相杀伤以激此变。陈奉见势危急躲入楚府……小民恨巡抚曲护陈奉,随车痛骂,防火烧其衙门,巡抚疏中但言失火讳之也。今小民群聚实未尝散……皇上必宜早发一谕,治陈奉之罪,另选老成忠慎者往,以安楚。不宜待百姓杀陈奉而后图……
朱翊钧这才想起半月前那两份奏疏,但已忘记被他放在了哪里。
“朕还能派谁去”看着沈一贯的疏,脑海里居然一片茫然,一种无力之感油然而生。
文书官卢全想了一下,禀道:“万岁爷,不如让江西税监李道先去武昌查勘一番,再做定论也不迟。”
“李道……”这个名字他并不熟悉,眼下他还能记住名字且对的上号的,似乎只有……
“对了!”朱翊钧突然想到了那个傻子李进忠。
“去,你让人去把那傻子给朕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