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杨俊民还有疑问,又问李彦华:“那你说,你们曾经有没有与倭同心,而反射天兵的”
李彦华闻言暗暗蹙了眉头,反射天兵——这是源自哪一出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原来这户部老爷是指壬辰之战那时的事。他记得当时是祖承训率了一支辽东兵入援,或许轻敌而进攻受挫,其在向上呈报时就说是朝鲜有人伙倭,反射天兵……恐怕老爷的怀疑就来源于此。
李彦华立即正色道:“启禀老爷,当倭寇焚荡时,却有小邦无知小民,不无一二被掠者胁于虐焰,或许有放冷箭者,但今若以此来称朝鲜举国与倭同心,岂有其理”
萧大亨听得笑了,这译官口才不错。
李彦华继续道:“小的来时,看过山海关外,或有辽东人被掳于贼者,反妆贼样貌,来抢沿边地方,乍臣乍叛,以此为辽东人尽与之同心于贼可乎”
这番解释,连杨俊民都听得笑了,遂再没话说。
杨俊民没话说了,左佥御史陈荐又接着问:“你国于倭奴,有馆待赐米之例”
这时李彦华已经相当从容,“对马岛最近我釜山,故我国因其关市往来,或赐米谷,不过是欲探听贼情,再报闻天朝的计策罢了,此事亦载入国王本奏里的。”
陈荐又道:“虽在奏本,亦甚不可”
李彦华微微一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立马回道:“堂堂天朝,以天下兵马,其扫渺然贼,有何难也而广宁之于三卫,或开马市;辽东之于开元等贼,或给铁锅,恐此亦不过为生灵计,今若以此谓广宁辽东等镇,交通结党云,则果近于理乎小邦事情,何以异此”
这番近乎放肆又僭上的言论,不但没让人反感,反而赢得了赞许,都觉这位译官不仅口才好,还极善应变。于是诸官皆笑曰:“知道了,知道了。”要是使臣来言这种僭上的话,恐怕万万说不出口,不过一介微末小官反而可以无所忌惮,也不会让天朝上官没有脸面,但辩诬的效果却是极好。
李彦华达到了辩诬的目的,随后退出兵部朝房,而后使团一行继续到各衙门呈文。在呈文六科之后,又先后呈文十三道监察御史、通政司、五府,最后又回到兵部朝房。
而此时朝房议事已经结束,诸部尚书、侍郎及察院等官陆续出来,李恒福等人见机又跪于前,再将冤情面诉辩明。
“大人,自古国家灭亡,代或有之,而君臣伦纪,不容一日泯灭,苟得罪于此,则将何以立于天地间千万古以来,未有如这么冤情底事,适闻今日将会议,望老爷曲为怜察,特许昭雪,以慰举国君臣上下冤痛之情。”
纵然刚才李彦华已经辩过了,但使臣身份为高,申辩更为正式。萧大亨看着匍匐在地的朝鲜使臣,不禁感叹,这些人让自己卑微到了尘埃,不过是为了于国家有益……
“快快请起,”萧大亨虚扶一把,然后又说:“吏部去了吗若没去,则速去。”
“多谢老爷指点。”
没耽误多久,使臣又去了吏部,呈文之后退回街上,最后再折而向南,去了礼部。
礼部朝房又遇见了萧大亨,他也正往礼部来议事。萧大亨见之嘿嘿一笑,但脸上并无不耐。
使臣与各官员彼此交揖行礼,然后又欲趋进阶下而陈,只是发现礼部左侍郎余继登似面有不平之色。李恒福暗自猜度,是哪里得罪了吗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拦路伸冤。
随后又至礼部大堂,于堂上正式行见堂礼,再跪呈咨文及免宴呈文。礼毕,退至一旁,译官李彦华见机上前,在李恒福身后,附耳小声说道:“打听到了,原来是上月二十六日的事,当时好像黄主事索要国王奏文来看,但我们给拒绝了,说‘国王咨文陪臣理定躬呈,不可先给人看’,可能这句就得罪了余侍郎。”
黄汝一一下就明白过来:“原来黄主事是为他要的奏文呐”
李恒福看着黄汝一,也明白了,“晓得了,原也是这么个道理……待会向他赔个礼就是。”
“余老爷,”一行人又进余继登面前,李恒福带着歉意道:“刚才于阕内朝房呈文,固知事体非便,而为缘情理切痛,冒昧渎扰,惶恐惶恐。”
余继登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说道:“嗯……今日你既呈免宴呈文,我等商议之后,再回复于你。”
这免宴呈文乃请求礼部不要为其设宴,但看内容又是于朝鲜辩诬相关,余继登继续往下看:况今横被恶逆之名,至有覆载难容之罪,君臣上下,举在并勘,跼(部分)天蹐(小步行走)地,若无所容,只等来时目见寡君叩心捶胸,寝食俱废,岂有君父废食而臣独安于恩飨又岂有其身在勘而强举颜于筵宴之理乎千里含冤,此情已蹙,一日未下,其罪犹在,伏望大部俯察职等痛迫之情,特循近来已成之例,两项宴礼,俱许停免,以宽晷刻之安,不胜祈恳之至。”
态度之卑微,语气之恭顺,余继登不免也同情起来,之前那点不愉快也随之云散。
这一天内,使团不仅在几位尚书面前辩诬,还成功呈文四十余道。当下晌回了会馆,一行人只觉得疲累不堪,好在精神不错,仿佛成功在望。
二月六,序班韩承勋来西馆,与使臣透露了一条小道消息:“我从人有与阙内朝房吏相连之路,听说昨儿在阕会议时,诸老爷同会,相视未语前,萧尚书先开口说‘此事该部当转掌领议,但我方在赞画中参,不敢有所云’……说完就从袖中取出你们朝鲜呈的帖,结果左右诸位老爷都有,还说,我们亦见此文,皆出之……议本当日即入大内。”
使臣听了,心头皆慰,黄汝一又摸出银子塞给韩承勋,“多谢多谢!”
七日,又碰上黄大节来南馆,而明日正好兵部坐馆。
“黄主事,”李彦华前来请票,先行见官礼,而后说道:“国王咨文一道,迄今未呈堂,极为郁闷,闻明日兵部当坐,请出票帖。”
又顺利拿到了票帖,于是第二天,使团再次来到兵部,这回并非临时拦路,而是正式诣兵部,递上国王咨文。
萧大亨及右侍郎王世杨皆在堂。呈文之后,使臣依旧没有马上退去,而是又抓住机会口禀伸冤。
语气依旧恭谨:“陪臣极知事体不便,而为小邦事情冤痛,冒昧略陈,其余零碎之言,不敢再冒清严。今又有未尽之事,另做堂呈,敢此投进外,又有口禀之事。”
使臣口中‘最所冤痛者’,乃指丁应泰指责国王沉湎酒色,“丁赞画目寡君以沉湎等八字,此则天朝大官刑军门,海防道监军御史科道提督以下,文武诸将与十万军兵,方在小邦首尾七八年,小邦臣民,欢然亲接,与天朝人混处一家,地方狭小,又天朝人无处不在,其大小动静凡百云为,天朝之人洞然毫发皆知。寡君若万分有一,则军门以下何独不知而独赞画知之……”
“此其一,其二,今日一同呈上本国地理书籍《舆地胜览》及礼仪之书《国朝五礼仪》,是为辩丁赞画‘轻藐中国’、‘交通倭贼’等。而臣已将舆地胜览付釜山卷,指示倭户处曰赞画言与恒居倭户,起兵同犯。釜山倭户古有之,而自叛乱后,我国发兵剿灭,本处再无一户,今已十年,老爷见此则可知事状矣。”
“至于五礼仪,此书小邦所行礼文……请老爷试取见之,则小邦平日敬事天朝之义,亦可以知,因指示圣节、冬至、皇太子千秋迎敕望阕拜表等仪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