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对你，仍是一片痴心。听闻你诞下孩儿，特地唤了我去，很是感慨了一番你与他的情事蹉跎。末了，还备上厚礼，让为父捎过来，看看你……你可知，这事以前，为父有多久没得陛下召见了？只有你，才能触动陛下的心啊。”</p>
冯蕴但笑不语，双眼冷冷地看着他。</p>
等着，他说出目的。</p>
冯敬廷观察着她。</p>
看她表情淡淡，唇角含笑，情绪松缓了几分。</p>
他摆摆手，示意冯梁和冯贞下去。</p>
两个孩子看向冯蕴。</p>
冯贞行了个礼，冯梁面无表情地掉头。</p>
冯敬廷看着他们出门，这才垂下眼眸，神神秘秘地道：“十二娘，如今能重振冯家的人，只有你了……”</p>
他稍作停顿，声音更低了几分，“依为父看，陛下胸怀壮志，非池中之物，早晚有一天，他会一展抱负，横扫六合……十二娘，只要你肯顺从陛下的心意……何愁冯氏不鼎盛，不兴旺？十二娘，你搭把手，救救冯家，我们一起光耀门楣，好不好？”</p>
这一番话很是熟悉。</p>
晚了一点，到底还是来了。</p>
冯蕴不知道，他们凭什么认为那点少女时的爱怜，可以支撑如此漫长的岁月和风雨煎熬，以为她多年过去，还会对萧呈一往情深？</p>
冯敬廷的想法，真是愚不可及。</p>
萧呈借刀杀人除去冯敬尧，不就是容不得一个鼎盛兴旺的冯家，在齐国朝堂坐大？</p>
他凭什么萧呈就可以容得下他？</p>
就凭他比较蠢吗？</p>
冯蕴嘲弄地笑，“我要是你，就老老实实地守着祖产，也能活得不错，至少也衣食无忧。这个世上，有多少人终其一生，受累打拼，也过不上冯公如今的生活。就别再好高骛远，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你不是那块料，不会弄权，更不是萧呈的对手，为了你的小儿女和冯氏一脉，往后夹着尾巴做人吧……”</p>
冯敬廷抬起眼，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小脸，眉梢眼角都是嘲弄和幸灾乐祸，忽然间有些恍惚。</p>
小时候的十二娘，不这样的。</p>
她很爱父亲。</p>
在家学习课的时候，被先生奖赏，会颠颠地跑到书房找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清楚，仰着的小脸里，全是渴望。</p>
她爱父亲，需要父亲……</p>
那时候，但凡他露出一个夸赞的笑容，孩子就高兴得小鸟儿似的，蹦蹦跳跳，围着她叽叽喳喳……</p>
“为何会这样？”</p>
冯敬廷喃喃地道：“十二娘，你究竟是何时变的？”</p>
安渡城破那一天。</p>
他内心有一个声音这么说。</p>
那天，十二娘带着二十美姬出城，向北雍军乞降，就对他说了许多狠心绝情的话。</p>
可他以前没有当真……</p>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p>
何况她还是个女儿？</p>
世上哪有痛恨父亲的女儿？</p>
他们冯家，没出过那样的不孝女啊。</p>
“哼！假话听多了，听到真话便觉得刺耳，是吗？”冯蕴睨他一眼，淡淡地笑，“冯公，好自为之吧。”</p>
冯敬廷不知道，他以为的不孝，却是冯蕴对他这个生父，为数不多的善意了。</p>
就凭冯家现在这些人的手腕，在萧呈的时代，是不要想翻身了。</p>
不作就不会死。如果不肯服气，还想做点什么，那等待他们的，才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p>
冯敬廷道：“我两个女儿，嫁了两个皇帝……明明都是正妻，却都与后位无缘。我这做的是什么孽哦……”</p>
冯蕴笑了一下。</p>
“那你要想不开，便回去让萧呈立后啊。看看会不会离死更近一些？”</p>
冯敬廷脸色一变，“十二娘，你当真就这么恨阿父？当年安渡城破……阿父是狠心了一些，可阿父从来不曾想过害你性命。阿父深知，以我儿姿色，必定能博得一条出路……”</p>
“闭嘴吧。”冯蕴冷笑，“我还在坐月子，不想动怒。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我阿母当年为什么死的？她死前，冯敬尧没有跟你通过气吗？你可曾为她与家族抗争过，哪怕念在夫妻之情，提醒她一句：危险，快逃？”</p>
冯敬廷脸色微微一变。</p>
“你……知道了？”</p>
“是的，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冯敬尧亲口说的。”冯蕴别开脸，一眼都不想看他，“你对阿母绝情，对我也是如此。一个只顾自己的父亲，怎么有脸在女儿面前谈生养之恩？”</p>
“十二娘，阿父有阿父的苦衷啊，若非你阿母固执己见，非要救那谢献，又何至如此？”他红了眼睛，牙都咬紧起来，“说到底，是她心里有那个人，嫁给我，从来没有一日忘记过他……”</p>
“你走吧。”冯蕴躺在床上，望着帐顶，“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还顾着几分生养之恩，有多快，走多快。慢了，我怕你会步冯敬尧的后尘。”</p>
她说得轻缓无力，却听得冯敬廷毛骨悚然。</p>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恍惚间竟发现她的脸上，有一种龙虎之威，令人生惧。</p>
“十二娘，你保重。”</p>
冯敬廷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这次走得比哪一次都快。</p>
在他迈过门槛的那一瞬，背后传来冯蕴的声音。</p>
“往后，不要再来了。我不会再认你做父，你也不要再想着，从我身上榨取一分利益。”</p>
冯敬廷脊背僵硬一下，回头看她一眼。</p>
满脸是泪。</p>
尽显老态、无助、可怜。</p>
冯蕴闭上了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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