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酲院是温行溯以前的宅子,裴獗以前不住这里,现在也不住,但从并州回来,他并没有强行让冯蕴搬到他的居所。二人都很忙碌,没有人提及此事。冯蕴回房便让小满磨墨,照规矩写了一封议馆工程的公文,叫葛义进来。“呈报给将军。”葛义错愕得眼睛都直了。方才将军不是来过吗?为什么女郎有事不跟将军当面说,还要用这么繁复的程序?冯蕴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微微一笑。“一码归一码。公是公,私是私。快去吧?”葛义愧疚地低头,“是。”屋子有些安静。冯蕴耐着性子回忆了一下那夜的事情,仍是模糊不清。但她原谅自己。毕竟有两世记忆,在她心里跟裴獗不是第一次,记忆混杂穿插太多前尘旧事,肯定不会纯粹。她叹口气,带着小满去张罗吃食。葛义很快就回来了,兴冲冲的,一脸是笑。“女郎,女郎……有好消息。”冯蕴看着他不吭声,只示意他说。葛义喜滋滋地道:“方才去送公文,小人看到好多辎重车往大营里拉货,他们说,全是冬衣。这下北雍军不缺了,大将军也可放心。”冯蕴哦一声,点头。“你让钱三牛回长门一趟,问问应娘子,我们赶制的冬衣如何了?顺便告诉文慧,从玉堂春里给我挑两个厨子,再找十几个熟手伙计过来。”-接下来的几天,冯蕴早出晚归,见天往鸣泉镇跑。丛文田手脚麻利,在当地招揽了一批工匠,按冯蕴的要求迅速搭建简易商铺和住处,要赶在和议开始前完工。冯蕴也忙着筹备和议饭庄、和议杂货铺,准备搞几个衣食民生有关的小生意。到时候双方随行人马不会少,衣食住行都是必需品。她多少要把投入的本钱赚点回来。最紧要的是,议馆附近全是她的地,她是那里的大地主,谁要做生意都得从她的手上过,躺着收租都能发财……她想得很美好,可往鸣泉镇来去的道路却不是很友好,整天在外面奔波,疲惫得慌。裴獗好似也在忙,又可能是气坏了,五天时间就来了春酲院一次。她也恨不能躲着他走。不渣已经渣了,她渣得明明白白,踏踏实实。记不清楚那天晚上的细节,但短时间内,她不想再沾他。裴狗太贪了,没把她弄死,算是他善心发作。-五天后,议馆封顶上梁,丛文田找人看了吉时,定在卯时正。为此,冯蕴天不亮就出发去鸣泉镇。许是起得太早,她打哈欠上车,摇摇晃晃到半路,便有点犯困,撑着额头思维飘远,半梦半醒间。“吃到了……”“吃到什么了?”“大将军……”“腰腰该吃些教训才是。”“嗯裴郎……”莫名的几句话浮现脑海,把冯蕴吓醒了。这……不是她吧?她的脸颊从白转红,突地燥热起来。不可能是她,臆想罢了……她虽然渣,但分寸还是有的。她怀疑自己起得太早产生了幻觉,咚!一声重重的碰响,马车不知撞到了什么,突然发出剧烈的颤抖,把她的遐想震得粉碎。马车是裴獗从营里调派过来的。上次她乘的那辆马车坠崖,车毁马亡,再回信州便没有自己的车可以使用,每天来回鸣泉镇不方便,这才从裴阎王那里弄来一辆。冯蕴吃惊一下,就清醒过来,“怎么回事?”驾车的葛广没有回应。冯蕴撩开帘子,看到一个小乞丐飞快地从马车边跑开了。葛广心跳如雷,看到女郎,这才吐出那口气。“吓死我了,差点撞上他。”冯蕴也松了口气,放下帘子:“走吧。”葛广回头,小声道:“女郎,小乞丐塞了张纸条给我。”冯蕴微微眯眼,示意他递进来。信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就像有人左手提笔一般,显然是为了掩饰笔迹。而信上的内容才是触目惊心,吓得冯蕴一身冷汗。“快,速度赶去鸣泉镇。”葛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应一声。“驾!”到达鸣泉镇,恰在卯时前一刻,丛文田已经准备妥当,工料和工匠都等在那里了,议馆大厅前面的空地上还备了一个供桌,上面摆着十来个馒头,两三样果品,还有一刀猪头肉。丛文田看到冯蕴过来,拱手上前,喜盈盈地道:“夫人来得正好,我们准备祭梁了,夫人来上香吧。”修房的时候,上梁和开工动土一样,都是很紧要的一环,需得“祭梁”,以接神祈福。工匠们累了这么多天,中途又碰上两天大雨,可以说是用足了力气,才得以夜以继日的熬到现在,好不容易上梁了,在场的工匠都神采奕奕。冯蕴看一眼供桌,走向那边堆放的木料,问丛文田。“都检查过了吗?”修房看梁,梁承托着建筑构架中的屋面重量,极其关键。丛文田修了一辈子的房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见冯蕴目光有异,他跟上来,小声道:“我都看过了,木材都是好料,松木、榉木,还有榆木,结实着呢。府库司的官员说,他们从涪州走水路运出来很费了些工夫……”冯蕴扭头:“带我去看看。”丛文田愣了一下。平常议馆的事情都由他做主,细节上也全由他来把控,冯蕴只了解一下大致方向。因为修房造屋,丛文田自信比冯蕴更为精通。他年长许多,倒也没有心生不悦,旁边的小徒弟不高兴起来。“夫人这是信不过我师父吗?吉时就要到了,错过了是要耽误工期的。”丛文田沉下眉,“放肆。”小徒弟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他道:“夫人不用听他胡说八道,尽管查验。”冯蕴作揖道:“还请文田叔见谅,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两国和议关系重大,我这两日睡不好,心神不宁,昨夜又恰好做了一个噩梦,菩萨在梦里告诉我,梁木有问题,这才心神不定……”丛文田一听也紧张起来,“走,看看去。”有菩萨托梦,果然引来了工匠们的重视,丛文田带着冯蕴去木料堆里再查,几个匠人也跑过来帮忙抬举。外面堆放的木料都没有发现问题,冯蕴手心都是冷汗,正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人跟她恶作剧,突然听到丛文田倒吸一口气。“果然有问题……”他又叹,“这可真是不易察觉啊。”丛文田从中扒出一根松木,“女郎你看。”为防止梁木受潮、发霉、虫蛀,这些木材上都刷着一层桐油,丛文田用刀子仔细将油面刮开,隐约可见木料上细微的裂痕。乍一看,裂痕不明显,放到哪里都可以使用,但用着房梁,是会影响承重的,如果主梁也有问题,这种有裂痕的梁木多了,势必要出大事的。丛文田吓出一身冷汗。“苍天,差点坏了大事。”又脸色苍白地看着冯蕴,不停地告饶。“是小人老眼昏花,还请夫人责罚……”冯蕴信得过丛文田。一辈子的老匠人了,声誉重于性命,不可能在梁上做文章。她道:“当务之急,先检查木料,好的用上去,有问题的速度补上。”丛文田应道:“小人明白,可是木料的事,只怕要劳烦大将军了……”材料供应是由府库司负责的,无论砖瓦还是木料,一应如此,并非丛文田采购。冯蕴点头,“先上香吧,感谢菩萨。”有惊无险。这天的祭梁仪式,丛文田格外虔诚,感谢菩萨让他避过一劫。冯蕴却格外的沉默,看着巍峨耸立的议馆,许久没有说话。他们从木料堆里,挑出一根上好的木料,完成了上梁仪式,接着就开始挑拣。事后清查,有问题的木料共有十八根。木材上的标记显示,如果不被发现,它们会被用到议事厅的正厅。冯蕴让丛文田下去安排,回信州城的时候特地在刚才碰到小乞丐的地方寻找了一通。没有人,小乞丐也不见踪影。是谁给她传信示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