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像被顽劣孩童推倒的积木城堡,周围高大的建筑一点一点破碎起来,变成不规则的几何形碎片,她抬腿飞快地向前跑,身后的景象在一点点消失。
唐柔有一种预感,一旦自己停下来,便会被这个不断崩塌的世界吞噬,也一起碾成积木一样的碎片。
双脚像陷进泥浆里一样沉重。
唐柔急出了冷汗,却渐渐跑不动了。
头上的巨手还在追逐着,想要把她碾碎。
这种无论如何奔跑都逃不脱的感觉,让唐柔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的蝼蚁。
在这只巨手面前,她的确就像蝼蚁一样脆弱,轻而易举便可以被巨人的一根手指碾死。
穿梭在一道道灰色的半透明人影间,仿佛穿梭在满是亡魂的地狱,周围的景物都跟着不清晰起来。
唐柔莫名心慌。
觉得她是一个误入异世界的旅客,每一步都踩得惊心动魄。
视线中,忽然多出了某个清晰的物体。
那是一辆停在街口的车。
周围的景色昏暗下来,缓慢的模糊变形,只有那辆车如此清晰,唐柔毫不犹豫朝视线中唯一熟悉的物体跑去。
距离越来越近,车窗里透出一抹亮色。
是人。
车里竟然是有人的。
离近了还能听见那辆车正发出蓄足马力的轰鸣声。
这种声音在近些年的悬浮电力系统轿车中已经淘汰消失,是将近十年前的款式。
车子也不是最新的款式,驾驶座上竟然有司机,穿着规规矩矩的西装。
皮肤却是灰暗的,颜色与街上的影子无异,脸上的皮肉正在缓缓融化,顺着脖颈流淌到西装上。
唐柔站住脚步。
看向后座。
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后座的车窗没有摇上去,大概是里面的人嫌闷。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白皙细腻的肌肤。
如同上好的冷玉,掉入了崩坏的世界里。
那是一个少年。
唐柔在缓慢融化的古怪世界里,看到了一个白皙漂亮的少年。
做梦的时候,人们会意识到梦境中的人是自己认识的人吗?
有些时候不会的,比如说此刻的唐柔。
那个少年是那么熟悉,她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一定认识这个少年的认知,可却想不起他是谁。
身后的世界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破碎,头顶那张巨大到遮天蔽日的巨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整个世界重新安定下来。
连风都变得柔和。
唐柔怔怔地看着车窗后的人。
对方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身旁扔着书包,是高中生的打扮。
浅褐色的发丝柔顺地垂在额前,看起来分外乖巧。
那张侧脸,清隽动人,鼻梁高挺精致,薄唇轻轻地抿着,色泽如同花瓣般绮丽美好。
他垂着眼眸。
纤密卷翘的睫毛如同两片小小的扇子,随着他轻轻眨眼的动作上下起伏,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弧度优美的线条。
他在看什么?
唐柔莫名产生了好奇,一步步走到车窗前,低下头。
时间都慢下来。
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本打开的《尤利西斯》。
修长漂亮的手指夹着泛黄的纸张,一页完,他翻页继续向后看,很认真。
这是一本十分复杂难懂的书。
满满一页文字上标注了拉丁文古英语,甚至,有法语和梵文,里面的故事也荒诞又离奇,甚至让人无法理解书里的故事究竟在表达什么。
梦总是混乱而不讲道理的。
在这个逐渐崩坏的世界里,少年竟然安安静静的看书,唐柔竟然也看清楚了他在看什么书。
「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结束后,尤利西斯在乘船返回,经过了一片传说中有海妖出没的水域——塞壬岛,而海妖们都非常凶残,会用迷人的歌声蛊人心,将过往的船员水手变成食物和玩具……」
似乎遇到了看不懂的地方,少年托着下巴,眉毛蹙起,在思考。
纤长浓密的睫毛垂着,像两片柔软的羽毛。
鬼使神差,唐柔伸手去碰。
指尖从虚空中穿过,没有留下丝毫触感。
那两片羽毛颤了颤,少年掀起眼睫,露出清透的浅褐色的瞳仁。
目光越过她,投在空气中的某一点。
他没有看到她。
唐柔莫名觉得失落,却又不知道自己产生这种情绪的原因。
十字路口前已经融化得快要陷进地面的路灯亮起了,绿灯。
变成烂泥的司机踩下油门。
车辆起步,少年浅褐色的瞳仁与唐柔的视线隔空交错,渐行渐远。
唐柔忽然产生了一种心慌感,追逐过去。
‘别走。’
想喊住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视线越来越暗,无数道人形阴影朝她扑过来,拉住她的手脚。
这些东西拥有实体,可以碰到唐柔,像绳索一样捆在她身上。
唐柔忽然觉得绝望,在这个荒诞而虚无的世界里,那些没有逻辑的东西可以轻而易举地碰触到她,可她见到唯一一个轮廓清晰的少年,却碰不到。
大地变得柔软起来,像泥浆一样缓缓流动。
双腿不断下陷,唐柔像快要被活过来的陆地吞噬掉。
她追着他,一刻不停地跑。
跑过正在坍缩的现实,激起亡魂尖啸。
无数道影子扑过来,抓住她,把她小小的身体压在缓慢蠕动起来的地面上,像压住了一只可怜的待宰羔羊。
唐柔被迫被拉扯进更深层次的梦中。
有人曾说过,能被人记住的梦,大部分都是噩梦。
真正的美梦,是会被遗忘的。
他与她交错的那一眼,注定会被做梦的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