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配急促地喘息着,两眼冷冷地盯着血腥的战场,一言不发。
“轰隆……”
门楼在巨响中连连摇晃,接着门楼下传来北疆军震耳欲聋的欢呼。
审配和王修脸色剧变,不约而同地望向城下。
“外城门破了。”王修惊听道,“正南,快下令吧,快啊……”
审配不再犹豫,厉声喝道:“快,放下悬门,堵住北疆军。”
“传令,各部撤下城墙,死守傅堞。”
“告诉何茂、韩莒子,待城上将士全部撤下,即刻射击……”王修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他忽然又转身对审配几个亲卫叫道,“驮起你们大人,快撤……”
“我最后撤下去。”审配一把推开亲卫,大声叫道,“不要慌,边撤边掩护,否则会给北疆军抓到机会趁机杀到城下。”
“你?嗦什么……”王修手指几个亲卫,怒声叫道,“驮上他,我们走。”
越骑营的悍卒冲进了门洞。
门洞很长,大约有两百尺(约今四十八米)的距离。此刻,守军正在门洞对面手忙脚乱地关闭内城门,箭矢密集得象下雨一样。
盾牌手冲在最前面,哑巴、驼子、八斤和一队悍卒跟在后面。他们抱着两具由很多枕木相连而成的战车沿着门洞两侧急速推进。这两具战车高约十尺,长约十五尺,宽约五尺,就象一堵厚墙。悍卒们把战车拖在门洞中间位置,渐渐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门洞上部。
内城门关上,门洞内的光线立时暗了下来。
“轰隆隆……”门洞里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接着门洞中间突然落下一道巨大的城门。
悬门突现。
“轰隆……”悬门准确落到了两具战车上,卡住了。
北疆军为了对付悬门,特意设计了这种战车,他们想抢在悬门关闭之前,把悬门托住,以便保证士卒们能够继续攻击内城门。
哑巴兴奋不已,一拳打在枕木上,纵声狂叫,“攻击,攻击……”他的话音未落,门洞内厉啸四起,惨叫声此起彼伏。哑巴大骇,扯着嗓子高声尖叫,“结阵,结阵……”
门洞两侧突然露出数道小门,潜伏在藏兵洞中的敌卒呼啸杀出。
哑巴破口大骂,“这里也能藏人啊,找死……杀,给我杀了他们……”
北疆悍卒怒不可遏,迎头杀上。冲在最前面的敌卒愣住了,他们显然没想到悬门被卡住了。如果悬门落下,被困在悬门和内城门之间的敌人就会惊慌失措,他们则乘机予以偷袭击杀。谁知今天冲出来一看,悬门不但没关上,北疆悍卒更象潮水一般冲了进来。死定了。
秦谊踩着敌人的尸体走到了内城门附近,哑巴等人举着盾牌护在左右。内城门上也有很多射击孔,箭矢正在不停地射进来。
“大人,怎么办?是用火烧,还是用小型冲车撞击?”哑巴问道。
“浇上火油,先烧。”秦谊冷声说道,“即刻禀报大将军,征调大型冲车。”
“大型冲车?”哑巴四下看看,“大人,这门洞是够大,但这道悬门挡在中间,大型冲车进不来啊。”
“进不来就给我撞毁它。”秦谊转身指着悬门说道,“先把它撞破了,然后再破内城门。”
城墙上的守军仓惶后撤,但能撤下去的人太少了,大部分都被北疆军的突击部曲分割包围。
很多人投降了,但北疆军没有时间也没有人看押俘虏,投降也是死。悍卒们杀红了眼,根本不管你投降不投降,一刀砍了再说。
高柔、吕鸿仅仅带着数百人撤下了城墙,而王修不待城墙上的军队撤下来,就已经命令何茂、韩莒子向城墙上展开了密集射击。
所有井阑的出口都被长箭封锁了,北疆军登城的军队暂时受阻,被堵在了井阑下层。
城内的防御设施让北疆军大感头痛。这和他们原先的预想完全不一样。本来他们以为攻占了城墙,就能顺势杀进,夺取洛阳城,但现在环城路上被叛军挖掘了壕沟。壕沟后面还有一道坚固的傅堞,城中城的防御布局堵住了北疆军推进之路。
高览冒着箭雨找到了赵云,“子龙,现在杀下去,纯粹送死。立即告诉子俊(文丑)、公明(徐晃),停止攻击,固守城墙。”
赵云蹲在女墙后面,通过射击孔望着城内,剑眉紧锁。虽然城墙很高,可以压制城内的弩台、傅堞。但城下的攻击地形太过狭窄,突击部曲被挡在壕沟和傅堞的前面,会成为叛军箭手的活靶子,有多少死多少。
“雍门是我们的主攻方向,也是叛军主要防御方向,这里防守太坚固,我们要想突破需要时间。”赵云转头望向高览,“正清兄,你和公明兄各带一千悍卒到上西门和广阳门去。配合先期到达那里的突击部曲攻占城门,力争在最短时间内让大军主力杀进洛阳城。”
“好。”高览伸手拍拍赵云,“你不要急,我们已经攻占了城墙,叛军败亡在即,杀进城内只是时间问题。”
“我知道。”赵云感激地笑笑,“尽可能避免重大伤亡,现在没有必要让将士们倒在城墙上。到了上西门,如果突破困难,就不要继续进攻了。”
高览拱手告辞。在雍门南侧的徐晃接到赵云的命令后,带着一部人马急赴广阳门。
“急报大将军,城内情况有变,请他即刻命令越骑营突破城门,和我上下夹击叛军。”
李弘看完赵云的急报后,一边把书信递给麴义和张燕,一边转头问杨凤,“栖之,我们有多少人上了城楼?”
“大约有两万多人,具体人数还待细查。”杨凤奇怪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突击部曲为什么不继续向城内进攻?”
“叛军在城内挖据了壕沟,又修筑了一道傅堞,构成了一个城中城的防御布局,突击部曲被挡在了城墙上。”李弘把城内的情况稍微解释了一下,“子龙让正清和公明到上西门和广阳门指挥,试图从两侧打开局面,但我看很困难。叛军既然知道西城门是我们的主攻方向,当然在这一侧部署了重兵。突击部曲在那么狭窄的地方强行攻击,伤亡必定惊人。”
“大将军,暂停攻击。”张燕手拿急报,挥手说道,“我们夺取了西城墙,等于已经拿下了洛阳城,没有必要着急,以免逼得叛军走投无路,一把火烧了洛阳城。”
“不能停下,继续攻击。”麴义冷哼一声,打断了张燕的话,“告诉秦谊,立即攻破内城门,和子龙上下夹击,突破傅堞。今天晚上,我们一定要杀进洛阳城。”
“大将军,再等等吧,欲速则不达啊。”贾诩小声劝道。
李弘想了片刻,断然挥手,“攻,继续攻……”
张燕和贾诩相视苦笑。
“告诉子龙,让城墙上的士卒对着城内喊话,说袁绍已经死了,曹操也死了,刘备也死了,袁谭也死了,叛军全线败北,天下平定的日子指日可待了。”李弘微微冷笑,“我就不信,我都打到了城墙上了,叛军还能继续坚持。给我打……”
中午,南宫,明光殿。
袁绍形神枯悴,瘦弱不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袁尚跪在榻旁,轻声哭泣。袁微、袁忠、辛评、荀谌、陈琳等人围在四周,神情悲痛。
突然,袁绍轻轻“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众人又惊又喜,急忙围了上去。
“爹……”袁尚轻轻摇晃着袁绍的手臂,轻声喊道,“爹,你怎么样了?”
袁绍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极力张开嘴巴,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显甫……显甫……”
袁尚喜极而泣,连声哭喊,“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显甫……显甫……”袁绍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上方,不停地呼唤着袁尚,声音越来越小,渐不可闻。
袁尚忽然发现父亲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任何气息。“爹……”袁尚失声惊呼,一把抱住袁绍,放声痛哭,“爹……”
袁微老泪纵横,颓然坐倒于地。
袁忠、辛评、荀谌、陈琳俯身跪下,泪流满面。
下午,雍门。
“轰,轰……”
冲车的撞击声连续不断。巨大的响声让城内的将士们心惊胆战。
城墙上,北疆军的叫喊此起彼伏。袁绍死了?曹操也死了?刘备也死了?袁谭也死了?那谁来救洛阳?援军又在哪?
审配驻着长剑,站在雍门大道上,望着远处残破不堪的城楼,望着四周惊惶不安的士卒,望着恐惧至极的民夫,仰天长叹。“大汉,谁来拯救大汉?”
“轰……”
内城门在烈火的烤炙下,在冲车的连续撞击下,终于四分五裂。
“射,射……”高柔一跃而起,举枪狂呼,“堵住北疆军,堵住他们。”
“点火,点火……”王修冲到傅堞顶部,把手中的火把狠狠砸进壕沟里。壕沟里铺满了柴草,洒满了火油,烈焰霎时冲天而起,滚滚浓烟转眼便把整个雍门上下团团包裹,除了厉啸的箭矢,除了惊天动地的杀声,什么都看不到。
门洞内的北疆悍辛被浓烟呛得连连倒退,一筹莫展。
秦谊气得破口大骂,在城门下急得来回乱转。
城内浓烟陡然升起,让李弘、麴义、张燕等人无不色变,纷纷冲下帅台,打马急驰城下。
“怎么回事?是敌人纵火烧城吗?”麴义一马当先,率先冲到了城门下。
“没有,敌人点燃了壕沟内的柴草,阻止我们攻击。”秦谊和陈卫急忙迎上,向李弘等人解释,“我们冲不进去,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弘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翻身跳到马下。
“大将军,还是缓一缓吧。”张燕再次劝道,“把敌人逼急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洛阳一旦被焚,后果不堪设想。”
“大将军,劝降,即刻劝降。”贾诩、傅干等人匆忙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连连劝谏。
李弘面色苍白,心惊肉跳,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半天都没喘过气来,“好,好,立即劝降。快,传令赵云,向城内再射劝降书。让士卒们高声狂呼,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麴义捂着鼻子,站在门洞附近向城内看了一下。他本想仔细看看地形,但烟雾太大,呛得他剧烈咳嗽,不得不在秦谊的劝说下,怒气冲天地退了回来。
“打,给我狠狠地打……”麴义挥动着马鞭,高声咆哮,“给我立即杀进去。”
“大人,城内有壕沟,有傅堞,一时半会儿杀不过去。”秦谊冷着一张脸,杀气腾腾地说道,“大人把时间延长一点,我就是拿死尸填,也要在半夜杀进去。”
“拿什么死尸填?你没长脑子啊?”麴义瞪着一双眼睛,指着城门下的巨型冲车说道,“把撞城槌卸下来,把这个冲车底座推过去,这就是桥,你们就踩着这条桥杀过去。”
秦谊扭头望着巨型冲车,眼睛蓦然一亮。
巨型冲车的底座大约有百尺长,这个长度不但可以一直越过壕沟,直达傅堞,而且因为重心在后,它的前端还不会坠落壕沟。这个底座大约有十尺高,和傅堞的高度相差不大,士卒们可以一跃而起,直接冲上傅堞。这个底座大约二十尺宽,完全可以推过门洞,而且这个宽度还可以保证攻击部曲有足够的兵力快速杀进傅堞,并向城内迅速推进。
“兄弟们,给我砍断吊索,卸下撞城槌。”秦谊激动地转身就跑,“哑巴,召集人手,抬一些圆木到门洞里去,快……”
李弘没有阻止秦谊的攻击。劝降归劝降,但要想劝降成功,就要把敌人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击碎。
“传令赵云,密集射击,压制敌军。传令文丑,集结悍卒,做好攻击准备。”
“急调步兵营。一旦越骑营突破成功,则随后掩杀。”
越骑营的将士把巨型冲车的底座推进了门洞。
城墙上的北疆悍卒疯狂射击,竭尽全力压制叛军的弓箭手。
“兄弟们,推啊……”秦谊怒睁双目,仰头狂呼。
数百名悍卒们齐声高呼,使出浑身力气推动冲车底座在圆木上移动。
冲车底座的速度越来越快。它冲出了门洞,一路呼啸着,狠狠撞在了傅堞上。
秦谊高举盾牌,第一个跳上了冲车底座,“兄弟们,杀,杀过去……”
北疆悍卒吼声如雷,紧随在秦谊身后,飞步狂奔。“杀……”
北疆悍卒像一头头怒吼的雄狮,冲出了烈焰,冲出了浓雾,迎着惊慌失措的叛军迎头杀上。
高柔骇然心惊,他刚想鼓励手下奋勇杀敌,秦谊魁梧的身躯就从天而降,呼啸的战刀把他剁得倒飞而起。高柔身边的几个亲卫一拥而上,但转眼间,两个被盾牌活活砸死,一个战刀枭首,还有一个竟然被秦谊踢得飞上了半空。
“杀,给我杀……”秦谊高举血淋淋的战刀,像天神一般纵声狂吼,“杀无赦……”
越骑营的将士们被主将的无畏和神勇所激励,一个个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一往无前地直杀敌阵,“杀,杀……”
陈卫长矛闪动,敌卒纷纷栽倒在地,根本没有抵抗余地。王修大骇,仓惶后退,但陈卫的长矛太快了,不待王修转身,矛尖已经穿过了他的胸膛,把他活活钉死在地。
审配带着亲卫们拼死堵截,哑巴率先冲进敌阵,连杀两人,硬是撕开了一道缺口。接着驼子、八斤和十几名悍卒蜂拥而入。审配久战已疲,被三支长矛洞穿而死。审配的几十个亲卫誓死不退,力战而死。
越骑营的悍卒以命搏命,全然不顾生死,其攻击之猛烈,杀戮之惨烈,恐怖至极。叛军将士和临时拼凑的民夫们在他们疯狂攻击下,连连倒退,防守阵势没有坚持多久,便轰然崩溃。
“杀,给我杀上去,格杀勿论,格杀勿论……”秦谊和悍卒们乘胜追击,刀下人头飞舞,鲜血四射。
文丑带着城墙上的悍卒们冲了下来,他们越过了傅堞,杀进了雍门大道。
陈践带着步兵营的悍卒们冲进了雍门,杀进了洛阳城。
“咚咚咚……”西城战场上,鼓声震天响起。
大军攻克洛阳城。
雍门大道上,人海如潮。叛军和民夫们混在一起,狼奔豕突。北疆军随后追击,杀声如雷。
混战中,何茂被强弩射杀,韩莒子被长矛挑杀,吕鸿被北疆悍卒乱刀砍死,雍门战场上几位叛军主将全部被杀。
黄昏,小天子和大将军李弘、左卫将军麴义、右卫将军张燕等大臣纵马驰进洛阳城。
赵云站在城门处迎接。
“突击前军已推进到什么位置?”李弘四下看看死尸狼藉的战场,高兴地问道,“可否包围皇宫?”
“文丑将军已指挥大军包围南宫。”赵云躬身说道,“劝降书已经射进数次,但至今尚无消息。”
李弘轻轻点头,正要拍马上前,赵云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审配死了。”
李弘心神震颤,呆坐在马上,半天没说话。
“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