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人在骞曼被杀,步度更亡命漠北之后,打算重建鲜卑王庭的事,给了朝廷很大的震撼。柯比熊一旦重建鲜卑王庭,大漠上必将再次进入多事之秋。
崔烈此时不再提什么放弃大漠之说了。现在放弃大漠,北疆必然不稳,北疆不稳,平定天下就更难了。
崔烈随即提出了威逼利诱之策,逼迫柯比熊放弃重建鲜卑王庭的打算,从而最大程度地稳定北疆。
所谓威逼就是从三个方向威胁柯比熊。一是招抚步度更,把步度更请回金雪原,重建西部鲜卑部。步度更是鲜卑大王檀石槐的孙子,这几年他在大漠上左冲右突,颇有威名。虽然步度更的实力这几年被打完了,但他是鲜卑王族后人,有他在大漠,有我们给他撑腰,柯比熊就不敢重建鲜卑王庭,因为他连做鲜卑大王的资格都没有。其次,暗中支持北部鲜卑的拓跋部落、舞叶部落向中部鲜卑部发展,逐渐蚕食柯比熊的领土。第三,以重兵屯守玄?、辽东两郡,并以扶余国求助为借口,屯兵扶余国。
这样一来,步度更和漠北都护府在大漠西面,拓跋、舞叶等部落在大漠南面,玄?、辽东军队和扶余国军队在大漠东面。我们可以同时从三个方向威逼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的柯比熊。他敢重建鲜卑王庭,我们就三面夹攻。
胡人野蛮,武力威胁吓不倒他们,关键还是利诱。当三面夹攻之势完成之后,我们就可以和柯比熊坐下来好好谈谈了。我们可以同意他派人到北疆学习我们汉人的文字和礼仪,可以同意给予他们有限的钱财物资援助,甚至还可以同意他向燕山以南迁移部落。只要他愿意归属我们,愿意象其它鲜卑人一样做大汉的子民,这事情就好办。
大司徒崔烈的建议充满了妥协,结果他遭到了朝廷上下的一片指责,除了太傅赵岐外,其它公卿大臣几乎都同声反对。
代领大司空事的光禄勋鲜于辅、大司空刘和、太仆盖勋、代领卫尉事的镇北将军阎柔、尚书令张范是坚决的主战派。
崔烈年纪越大,火气也越大,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九十岁高龄的太傅赵岐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他去年和马日?出使州郡,结果在扬州饱受打击。回来后又独立支撑摇摇欲坠的晋阳朝廷,殚精竭虑。然后天子驾崩,各地州郡又联合讨伐河北,危机之事接踵而至,他就象一匹不知疲倦的老马,没日没夜地处理朝政,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这一病倒,他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此时华陀大师早已离去,襄楷大师也远在冀州。长公主为了救他性命,急速下诏,以八百里快骑延请襄楷大师。
长公主依照张温临终前的嘱咐,下旨拜封正在晋阳大学堂授学的博士祭酒蔡邕出任太傅。
蔡邕到了朝堂上,第一件事就是处理扶余国求助一事。本朝对外族的政策一向是依照国内情况,或杀或抚。但西凉几十年的战火说明这个政策一旦用错了,也就等于把自己推进了败亡深渊。这十几年来情况同样如此,本朝对外也是杀,对内也是杀,结果社稷不堪承受,崩溃了。何时采用何种办法才能保证社稷的安危,这是一个难题。
丢弃扶余国,对扶余国的求助置之不理,显然不现实。但在今天黄河两岸战火纷飞的时候,再出兵塞外,显然更不现实。柯比熊这个时机的选择当真是恰到好处。
崔烈的威逼利诱之策目前看起来是唯一的正确选择,但崔烈在对外族的态度上一向让人不敢恭维。谁知道他这个办法是对是错?如果错了,鲜卑人一旦在柯比熊、步度更的带领下,重新崛起于大漠,那大汉中兴就遥遥无期了。
北疆武人的好战是因为他们占据了大漠,胡人在他们的眼里根本不堪一击,谁不听话就要打谁。今日朝堂上的大臣们很多都是二十岁、三十岁的士人,他们因为特殊的年代和特殊的原因,一步就从学堂跨进了朝堂,他们很多人都没有丰富的朝政经验,他们处理国事往往凭借着自己的一腔热血。
蔡邕人生坎坷,在朝堂上起起落落,从政经验非常丰富。他也曾被流放五原多年,对边郡治理有自己的看法。他和赵岐一样,倾向于崔烈的建议。但他自感势单力薄,无法说服朝中文武大臣,于是他奏请长公主,立即征询大司马大将军李弘的意见。
长公主想以八百里快骑下诏问询,但被崔烈阻止了,“派人去。”他举荐谏议大夫钟繇和议郎贾诩两人即刻前往邯郸。
长公主眉头一皱,没有说话。钟繇和贾诩都是长安朝廷的旧臣,崔烈这么做,显然别有用心。
崔烈看到长公主犹豫不决,急忙向蔡邕投去求助的目光。
蔡邕明白崔烈的心思。
长安朝廷现在存留下来的一帮旧臣,都有丰富的处理朝政的经验,而这正是目前朝廷所需要的。
现在朝中大臣几乎都是河北大吏,他们年轻,大都就学于晋阳和邯郸大学堂,包括一些北疆大将,他们都曾在这两座学堂里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他们崇尚改制,对中兴大汉有着强烈的信心和期盼,正是这种信心和期盼让朝廷的很多改制政策开始变得急躁和盲目。
随着河北大战的帷幕逐渐拉开,随着河北财赋的逐渐紧张,随着大臣们对胜利的渴望,很多事情正在逐渐失去方向,失去控制。
比如最近地方郡县屡屡发生强行征收粮食,强行征调民夫和马车的事,比如最近有地方官吏趁机侵占土地,中饱私囊的事,比如最近有大臣奏议加征商贾税钱,可以允许地方郡国铸造钱币等等。这一切的事情都说明朝廷很多政策中,越来越多地出现了过激和短视行为,而制定这些政策的朝廷大臣们却茫然不知,依旧沉醉在沾沾自喜之中。他们在应对这种需要动用全部国力,事关社稷命运的大事的时候,迅速暴露出了他们缺乏足够经验的致命缺陷,他们被自己的信心冲昏了头脑,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导致大战失败的内在危机正在步步逼近。
赵岐和崔烈感觉到了这种危机,他们在尽力挽救,但就在这关键时刻,赵岐倒下了。而新任太傅蔡邕刚刚上任,对许多事都一无所知,帮不上忙。而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赵岐那样的绝对威信。同样一句话,在赵岐和蔡邕嘴里说出来,会有不同的意思。下属们绝对遵从赵岐,但未必绝对遵从蔡邕。下属们可以错误地理解蔡邕的意思并错误地执行,而蔡邕却毫无办法。
崔烈无奈之下,只好动用长安旧臣了,他打算用长安旧臣的势力来做缓冲,以牵制和掣肘以长公主为首的改制势力,让朝廷的各项改制之策停下激进的步伐,让新政的推广和实施得到充分的验证时间,从而让改制能够找到正确的方向,在一个平稳的节奏下进行稳妥而有效的控制。
天子的突然驾崩,使得长公主对这些长安旧臣怀恨在心,虽然她赦免了这些人的罪责,但她拒绝起用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
不过,崔烈知道,有一个可以让长公主放弃这种毫无道理的怨恨。只要大司马大将军李弘率先起用长安旧臣,那么长公主就能逐渐接受并起用这些能在关键时刻起到关键作用的长安旧臣。但崔烈不知道李弘怎么想,他想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试探一下李弘。
蔡邕出言劝说长公主。此事关系重大,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还是派人去详细说明为好,免得祸及河北,影响中兴大业。
“为什么一定要派钟繇和贾诩?”长公主一脸疑色地看看两人,“尚书台有侍郎、令史五十多人,我可以随便派两位……”
“不,不……”蔡邕摇手道,“河北大战即将开始,朝廷上下忙得团团转,人手奇缺,钟繇、贾诩两位大人无事可作,还是让他们跑一趟吧。两位大人都是年近五十的人,又在朝中任职多年,对处理外族之事颇有经验,相信他们能把此事解释得更为透彻。”
长公主没有过多考虑,点头答应了。
大汉国建兴元年(公元197年)五月。
五月初,朝廷特使谏议大夫钟繇、议郎贾诩匆匆赶到邯郸。
李弘看完长公主的手诏,又仔细看了蔡邕、崔烈、鲜于辅和刘和四位大人的书信,心中已有计较。他喊来门下督贼曹任意,命其急速派人去请公孙瓒。
李弘对钟繇和贾诩非常客气,他询问了一下赵岐的病情,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河北的形势越来越复杂,不知两位大人可愿意暂时留在冀州帮帮我。”
钟繇捋须一笑,“我们两个在晋阳是闲人,如果大将军相信我们,我们愿意留在冀州。”
李弘笑笑,“田畴田大人如今正在信都城主持百万人大撤离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如果钟大人愿意,我就上奏朝廷举荐你为左中郎将领案行使者,主持百姓撤离一事。田畴大人依旧负责督运粮草。”接着他又看看贾诩,“贾大人是否愿意留在行辕?河北战场缺少一位坐镇行辕的右中郎将,如果你愿意,我就一并上奏朝廷。”
钟繇和贾诩互相看看,暗自吃惊。这位大将军倒是用人不疑,一张嘴,两人都到了河北的致命要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