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若有所悟,沉默不语。
“杀了奸阉和外戚之后,我们就有了重振大汉国的希望。但我们并没有重振大汉国的办法。我们是有大汉律,传承四百年的大汉律是我大汉国的立国之本,但今天的大汉律已经被奸阉和外戚践踏的面目全非,它的威严和锋锐已经荡然无存。同样一个律法,在我们手上是治国的工具,但在奸阉和外戚的手上,却是维护他们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的工具。”
袁隗沉声说道:“天子是大汉国的天子。不论谁做天子,大汉国都能永存于世。我们也罢,百姓也罢,需要的不是天子,而是大汉国,国泰民安的大汉国,强大富裕的大汉国。”
袁绍面红耳赤,拜倒于地。
“叔父大人一心为国,深谋远虑,不是后辈所能揣测。”袁绍说道,“只是我不明白,叔父大人为何要让董卓入京?为何纵容董卓废黜天子?难道这样就能重振大汉国?能重显大汉律的威严?董卓是武人,手握重兵,也许他对大汉国的危害,对大汉律的践踏比奸阉和外戚更厉害。”
“不。”袁隗说道,“董卓虽然以一介武夫的身份入主朝堂,但他和奸阉,和外戚比起来,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袁隗说道:“奸阉为什么能危害国家?”
“本朝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已历十二帝。从第四位天子孝和皇帝起,凡是能于在位期间主持朝政的,无不出于中官的忠心扶持。近者如孝灵皇帝,没有北宫兵变,没有曹节王甫赵忠等奸阉的支持,他如何能主政?远者如孝和皇帝,外戚大将军窦宪立他为帝时,他才十岁。永元三年(公元91年)正月,在皇帝加元服之际,中常侍郑众等中官经过周密策划,一举铲除了大将军窦宪的势力,使得孝和皇帝得以亲政十五年。”
“孝和皇帝的少子就是孝殇皇帝,他年仅百日就即位为皇帝,两岁即亡。邓太后随即立其十三岁的堂兄为帝,就是后来的孝安皇帝。年寿仅三十二岁的孝安皇帝如果不是因为邓太后归天的话,他连最后五年亲政的机会都没有。孝安皇帝只有一子,却因为皇后阎氏的坚决反对而被废为济阴王。孝安皇帝驾崩后,阎太后的亲族想在皇室藩国中选择一个幼主。这时中黄门孙程等人发动了崇德殿兵变,迎立了十一岁的济阴王为帝,就是孝顺皇帝。孝顺皇帝亲政达十九年,年三十驾崩。此后,梁氏外戚拥立了孝冲、孝质两位幼主。两位幼主相继夭折,于是他们又立了十五岁的孝桓皇帝。十二年后,孝桓皇帝在如厕时和小黄门唐衡、中常侍单超等人密谋,诛杀了跋扈大将军梁冀。”
“奸阉能危害国家,就是因为他们帮助天子主掌了权柄,他们和天子的关系非同一般。”
“奸阉们忠诚于皇帝,对外戚专政祸害国家非常愤怒。我记得中常侍郑众就是一个名声相当好的中官,他的同事蔡伦的名声也很好。在当时,蔡伦的名声比他造的纸更为天下人所敬佩。后来的曹腾、吕强,也为世人所称道。但奸阉和外戚一样,一旦手握权柄就私欲膨胀,根本无视大汉律,操纵玩弄天子于鼓掌之间,祸国之烈尤胜于外戚。”
“没有天子的信任,没有天子的主政,奸阉就无法危害国家。没有太后的信任,没有年幼无知的幼主,外戚就无法危害国家。”
“董卓废黜天子,逼迫太后还政之后,既没有天子的信任,也没有太后的信任。他手上只有一个幼主,也就是说,他可以为所欲为。但你注意到没有,他是一个武人,一个为国家戍守边疆几十年的武人,他深受奸阉和外戚的打击之苦,深受大汉律被肆意践踏侮辱之苦,深知国家衰败之由,一旦掌控了权柄,他最想干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权力和钱财已经有了,想铲除的敌人也已经死了,而朝堂的大臣们也站在他一边帮助和支持他废黜。那么,他现在还想干什么?”
袁绍脱口而出道:“叔父大人,忠和奸,只是一线之间,毫泥之差而已,这太危险了。”
袁隗笑道:“重振大汉,岂能没有危险?今日大汉的局势已经出现了中兴的希望,我们这些臣子岂能辜负先辈们的重托?”
“朝中的许多大臣们只看到了武人乱政的危险,却没有看到武人果敢决断的一面。本朝建国初期,武人和士人同主朝堂,国家不是很兴旺吗?武皇帝的托孤之臣不就是有数名武臣吗?金日?甚至还是一个匈奴人。但武皇帝雄才大略,依旧以社稷相托。”袁隗说道,“董卓的实力虽然强劲,但他有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实力吗?现在长安还有皇甫嵩的大军,如果董卓像奸阉和外戚一样祸乱国家,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袁隗非常兴奋地捋须说道:“为了这一天,我殚精竭虑,想尽了办法,总算完成了。我要利用董卓的武力做三件事。第一件事已经做成了,奸阉和外戚已经被诛杀一净。第二件事正在做,就是废黜天子,逼迫太后归政。这也算是替先帝完成了心愿。第三件事就是重振大汉律的威严,这是振兴大汉国的根本,而要做到这一点,目前只有董卓才能做到。”
袁绍疑惑地望着袁隗。
“谁损害了大汉律的威严?奸阉、外戚、重镇将军,还有我们这些门阀世族。”袁隗神色凝重地说道,“奸阉和外戚只是暂时没有了,将来呢?要杜绝女主擅权,要杜绝奸阉和外戚干政,只有从大汉律着手。车骑大将军李弘无视大汉律,肆意践踏皇权,其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将来谁去解决他?谁去控制他?目前没有人可以做到,只有强盛国力,以举国之力震慑北疆。如何才能强盛国力,只有重振大汉律。”
“我们这些门阀世族为什么屡屡受挫于奸阉和外戚?因为我们受制于学术见解,大家不能同心合力从根本上巩固大汉律的无上威严,结果大汉律成了天子手中上的一卷无用的典籍,成了奸阉和外戚镇制我们的利器。几百年来,我们的先辈和我们反复争论,到底是用今文经学还是用古文经学?因为这直接关系到治国之本,我们到底是以德治国还是以法治国?大汉国的最高权威到底是大汉律还是天子?”袁隗感慨地摇摇头,“如今官学用今文经学,私学学古文经学,各学派林立,谁都无法说服谁。所以,我们要借用外力,要借用董卓手上的武力,用最快最有力最血腥的办法迅速解决这个争论了几百年的问题。”
“只要大汉律是大汉国的最高权威,只要天子受制于大汉律法,大汉国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再振天威。”
袁绍目瞪口呆地望着袁隗,无言以对。
袁隗稍稍平息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本初,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让董卓入京?要纵容董卓废黜了吗?”
袁绍点点头。
“有些事,我们不能干,也干不了。比如你叔外公是马融,你叔母马伦才思敏捷学识渊博,但我和你叔母的观点就截然相反。你让我如何去诏告天下以古文经学为官学?有些事必须要让武人干,也只有他们才敢干。只要对国家有利的事,我们怎么说,武人就会怎么干。”
“当然了,不管是谁,只要久握权柄,都有可能做出不法之事,所以我们要有自己的军队,要有足够威慑和逼走董卓的实力。”袁隗随即把自己和卢植商议好的计策说了一遍,“你早点离京到冀州去,那里富裕,人口多,又是门阀士族集中之地,容易组建军队和得到支持。”
袁绍迟疑道:“为什么不回老家汝南?”
“那太明显了,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董卓的怀疑。”袁隗说道,“而且汝南距离京畿也远了一点,还是在京畿附近州郡屯兵为好。你先走,过一段时间,我会陆续遣派大臣到各地任职以为后援。”
董卓刚刚走进袁府,迎面碰上了袁绍。
袁绍也不行礼,怒气冲天地指着董卓骂了起来。袁绍说:“我大汉开国四百年,恩德深厚,万民拥戴。如今皇上年龄尚幼,又没有什么过失传布于天下,你竟然敢倚仗武力废嫡立庶,这必将遭到天下人的唾弃,大人必将成为大汉国的千古罪人。”
董卓给骂得莫名其妙。
“小子,你也太放肆了,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袁绍冷笑道:“杀了我,你也一样是大汉国的叛逆。”说完扬长而去。
董卓气得肺都炸了。袁绍是袁隗的侄子,杀又不能杀,抓又不能抓,只有干瞪眼的份。
“大人,看样子大臣中间象袁绍这样心有不甘的人多啊,我们还是快一点把这事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李儒劝道,“走吧,这小子有太傅大人去处理。”
袁绍把司隶校尉的符节悬挂于上东门上,离开洛阳逃奔冀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