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担心徐荣和麴义的军队被叛军衔尾猛追难以脱身,亲自率领一万铁骑飞速进入汉阳接应。军队越过拢关,直扑翼城。在距离翼城八十里外的裕亭,两军相遇。徐荣和麴义看到李弘亲自率部接应,非常感动。
“你们两个要是被叛军吃掉,我还在西凉打什么仗?”李弘笑道,“傅大人怎么说?”
两人把傅燮(xie)的临别之语转述了一下。
“翼城的军队和粮食都太少,不足以抵抗十几万大军的围攻。大人想让傅大人坚守两个月,恐怕有点……”徐荣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若想坚守翼城,至少需要一万大军。”
“如果在翼城留守一万军队,粮食根本不够。短期内,我们既没有足够的兵力解除翼城之围,也没有那么多粮食补充过去。”李弘无奈地说道:“京兆尹盖大人已经三次来书,说目前的储粮很难维持大军的需要。如今关中地区的谷物正在收割,按他的估计,最快也要到下个月初,才能持续供应我们粮草。耿鄙把粮草拱手送给叛军,以至于我们现在有心无力。这纯粹是无奈之举啊。”
“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说我们自己的粮草也不够。”麴义吃惊地问道。
“为了那五万大军的吃饭问题,我和盖大人都吵翻了脸。关中的储粮都被我送到了西凉。”李弘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们倒好,连人带粮,一起送给了叛军,干净彻底。”
麴义气道:“耿鄙那个笨蛋,什么都不懂,就知道仗势欺人。现在他死了还在害人,丢下这么一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站在麴义后面的筒子看看脸色不善的李弘,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那我们还有吃的吗?”
“有。”李弘叹口气,说道,“大家省一点,一天吃一餐,先把这个月度过去。”
饭都吃不饱,还打什么仗?大家一时间心情都很沉重。
斥候纵马飞驰而来。
王国,韩遂,六月惊雷率领大军进围汉阳。
李弘诧异地问道:“怎么又冒出个王国?这个王国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他。李弘看看围在四周的西凉众将,一个个神情落寞,意味索然,好象比没有饭吃还要沮丧。
李弘心里一沉,暗觉不妙。西凉将士和西凉叛军之间的关系纷繁复杂,很难说清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感情,但同情还是最基本的。一个外来人不了解西凉,很难理解西凉人的心里感受。外来者在西凉屡战屡败就是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李弘想到自己初来西凉时,张温和张温手下对西凉将士的戒备和抱怨。事隔几个月之后,自己代替了张温,终于感受到了那种无法揣测将来的紧张和无助。没有这些西凉将士的帮助,想在西凉击败叛军,无异是痴人说梦。
自从北宫伯玉率先在西凉举起反叛大旗以来,这些西凉将士还没有主动叛敌的。但现在名满西凉的马腾加入了叛军,陇西太守李相如也加入了叛军,这对西凉将士的士气和信心是个巨大的打击。将来还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叛军?李弘心里沉甸甸的,突然间他失去了自信。
李弘抬头望天。
西凉的天空总是湛蓝湛蓝的,那种纯洁细腻温润的深蓝色,让人心醉,让人肃穆,让人可以丢掉一切烦恼,敞开心怀,尽情融入到浩瀚无边的静谧和深邃中去,那是一种舍弃,一种超脱,一种飞跃。
李弘笑了起来。
纵是千般难,万般难,也不过稍纵即瞬,弹指一挥间的事,有什么畏惧,有什么不能逾越的。霎时,他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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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是陇西狄道人,出身士族,以畜牧经商为生,是西凉有名的豪富。”
“他为人仗义,乐善好施,其侠义之名传遍西疆,人称西凉孟尝。”
“每逢灾荒,他必定出尽储粮救助百姓,几十年来,活人无数。西疆受他恩惠的人,太多太多。”
“狄道的几个书院都是他办的,有才学的贫困士子都在那里免费念书学经。”
“他造反,只要登高一呼,仅凭他的声名,就可以聚集几万人。”
西凉将士纷纷向李弘介绍王国,但言语间无一不是褒赏之辞,说话时神态恭敬,敬佩之色溢于言表。
李弘待众人说完,笑道:“西凉的能人贤士层出不穷,让人有目不暇接之感。”他看看一言不发的徐荣,问道,“子烈兄和他相识吗?”
徐荣叹了一口气,说道:“何止相识。我要不是身具官职,和他就是八拜之交的兄弟了。”
李弘听了笑容一滞,神色顿时有点尴尬。
“走吧,大人,回子秀山吧。”麴义一脸索然,苦笑道,“西疆的人,都能以自己是他的朋友为荣,所以你也不要再问了,我们都认识他。”
李弘回头看看身后的庞德,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道:“令明就是在他的书院……”
庞德一脸尊崇地拱手说道:“王老师的经学造诣令人惊叹,我们常常听他授课。”
李弘摇摇头,哀叹道:“难啊。”
众人不语。何止他难,大家都觉得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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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五十岁左右,体态略微有点发福,圆脸长须,面色红润,温文和善。
他笑容满面,语调平缓,慢声慢气地说道:“承蒙二位看得起我,我非常感激,但大帅一职,我望望不敢领受。边先生虽然重伤在身,但他统率大军已久,在将士心目中地位特殊,值此关键时刻,实在不易临阵易帅,动摇军心。我看我们还是先联合文约先生,尽早拿下西凉打进长安。诸位以为呢?”
马腾和武都互相看了一眼。马腾说道:“先生难道没有看出来,边先生自从伤重不能理事之后,一切都是韩先生说了算。韩先生那个人……”
王国冲他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寿成,我们和文约都是八拜之交的兄弟,不要乱说话。”
武都四十多岁,瘦瘦的,长脸短须,一双眼睛非常有神,感觉比一般人的眼睛要亮,显得格外精明。他捻着短须,沉吟道:“先生此话差矣。先生是这么想,但韩先生是不是这么想呢?”
“边先生伤重不治,随时都有可能归天,这谁都知道。边先生一旦逝去,大帅的位子谁来继任,这直接关系到西凉的前途和我们的身家性命,这事不重要什么事重要?现在军政要事其实就是韩先生一个人说了算。”武都冷冷地说道,“是谁规定由他说了算?”
“西凉大军已经不仅仅是他金城的军队了,现在还有先生和寿成的陇西军队,我的汉阳郡军队,狂风沙的先零羌,六月惊雷的白马羌,西北雨的参狼羌,北宫伯玉的湟中归属羌人按道理也不应该算是韩先生的嫡系军队吧?这么多军队在一起,为什么我们偏偏要听他的?听他金城人的指挥。”
王国笑道:“易安,你这话我们私下可以说一说,但到此为止。我和寿成,和伯玉,和边先生,文约都是兄弟,这个时候大家要抱成一团,先把西凉整个拿下来。没有存身安命之地,说什么都是假的。何况,这次起事,出谋划策的都是文约。如果不是文约先生率部围攻狄道,说降李大人,我和寿成,伯玉也腾不出兵力赶到五溪聚,和羌人合围耿鄙的五万大军。没有这五万大军,我们很难有现在实力。说到底,韩先生还是居功至伟。”
武都摇摇头,笑道:“没有先生提供军资和粮草,韩遂拿什么再反?他已经被逼到绝路了。如果不是先生及时援手,韩遂现在要准备西逃大雪山了。先生忠厚善良,把别人也当作自己一样,这样要吃亏的。只怕西凉拿下了,边先生归天了,我们也就离死不远了。”
马腾笑道:“易安兄说的太过了。韩先生虽然专横独断了一点,但他才智出众,一心为民,和我们兄弟之间也有许多年的交情,他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武都摇摇手,郑重地说道:“寿成,你想得简单了。”
“前年,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举兵后,为什么要把边先生和韩遂逼出来,还请边先生做他们的首领?说白了就是自己号召力不够,不足以得到西凉上下的支持。要想在西凉成就一番大事,没有声望和资历是万万不行的。在西凉,有这种声望的人不多。先生是一个,边先生和韩遂也是。”
“现在边先生不行了,先生和韩遂并重。试问,你和我愿意听韩遂的指挥吗?同样的道理,杨秋,梁兴他们愿意听先生的吗?”
“一山不容二虎,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我们看看历史,这种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事多了。先生,你虽然没有害人之心,但不能没有防人之心啊。要知道,我们一旦占据了西凉,进可以割据称王,退可以招抚受降,皆是有利之事,谁不想做这个首领?”
王国就象没有听到一样,手抚长须,笑而不答。
马腾低首垂眉,沉默不语。王国和马腾是兄弟相称,但马腾的年纪要小得多,所以王国一直象对待子侄一样看待他,两人之间的感情非常深。边章和韩遂因为是王国的八拜之交,所以连带着也对马腾这个小老弟另眼相看,但马腾和他们之间就没有什么深交可言。听到武都的话,马腾觉得武都危言耸听了。不论怎么说,大家都是兄弟,还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吧。现在占据西凉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就想这么多,是不是心计也太深了,yu望也太多了。他和武都是多年的朋友,知道他小心谨慎,心思慎密,也不好反驳他。
武都望望二人,说道:“先生和寿成是不是认为我太多虑了?”
马腾笑道:“易安兄,现在大帅还是边先生,边先生也还没有死,所以你说的事暂时也不会发生。你还是说说解决之道吧?”
武都笑起来,他轻轻打了一下马腾,说道:“说了许多,都抵不上你一句话。”
“你废话太多。”马腾调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