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王回到帐内,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忿忿不平地痛骂出声。
大灾来临,各族受苦,唯有契丹作威作福的局面,不止发生在今朝,早在耶律洪基时期就是如此。
从辽太祖到辽兴宗,其实一直在效彷前唐的民族汉化制度,以契丹为首,团结各族,形成了一个多民族共治的包容国度,使得辽国成为东北亚最大的霸主,影响深远。
直到耶律洪基上台,开始过于抬升契丹贵族的身份,那么自然而然的,就要剥削压榨其他民族。
女真人贡献与收获极不平衡的矛盾是在那时期埋下,汉民官员也遭到打压,甚至一度出现不许汉民打猎的歧视规定。
这用后世的眼光来看,其实就走民粹主义,搞契丹至上,而这位昏君在位整整四十六年,一系列打压其他族群的政策,从官员的任选,到科举,最后到基层的灾民,可谓全方位影响。
长期的分裂行为,罔顾先祖民族融合的百年努力,使得辽国在耶律洪基去世二十多年后,四分五裂,轰然崩塌。
要知道历史上,金亡国时,统治区域内的汉人在面对蒙古军队压境时,表现出的抵抗程度,甚至到了毁家纾难的地步,也即是捐献出所有的家产,帮助国家减轻困难。
反观辽亡国时,各族成为辽金战争的看客,汉民不帮辽国倒也罢了,奚族和其他边地部族也很快倒戈,单就这方面,耶律洪基的统治政策要背大锅。
奚王忿忿不平的关键,正在于此。
如果只是一代倒也罢了,连续两代辽帝都是如此,就证明这样的待遇会长久执行下去,不满的情绪逐渐堆积,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倘若说以前辽帝还有威严,那么经历过南征失败,燕云丢失,女真独立,就已是威严丧尽。
女真独立尤其关键,这个曾经的奴族,如今在东边建立起了自己的国家,威风凛凛,让其他族群看了,也萌生出了新的想法。
奚王此时转了转,招来亲信:“现在还能联系上那位燕人粮商么?”
亲信精神一振:“能,数日前他还在中京出现过,此人言明只要大王出面,我族就有足够的粮食!”
奚王并不高兴:“南朝富饶,我们等着救命的米粮,在他们眼中不算什么……可惜以前赵宋弱小,我等可以兵力压制,掠夺边境,现在燕军强势,只能老实买卖了……”
亲信低声道:“大王,有了米粮,度过难关,等到以后再说吧!”
奚王摇了摇头:“不是如你想的这般简单,一旦依附于燕王麾下,想要脱离怕是难了……耶律得重还在东京道么?”
亲信怔了怔道:“南院大王近来一直奉命镇守边境……”
想到那位曾经占据中京道的御弟大王,奚王有些叹息:“可惜了,他当年若是再狠一狠心,如今辽帝的宝座,或许就是这位饱受排挤的御弟大王坐上了!”
……
“对于那时的选择,本王并不后悔!”
辽阳府城墙上,耶律得重远眺渤海,澹澹地道:“如果真的割据中京道,大辽四分五裂,本王才是契丹的罪人!”
站在他身边的男子,一袭道袍,面容刚毅,正是公孙昭:“辽国有大王这般皇族,有兰陵王那般能臣,贫道佩服!”
耶律得重侧头:“燕廷刑部尚书一直空缺,公孙道长本可回去官居一品,却一直在苦寒之地停留,是在下感佩才对!”
公孙昭道:“我亦愿归刑部,然女真为心腹大患,不平此族前,暂不归国!”
耶律得重道:“昔日赵宋积弱,如今燕廷强大,女真不过偏居高丽之地,也值得如此忌惮么?”
公孙昭道:“贫道有位兄长曾言,狮象搏兔,皆用全力,永远不可小觑对手,尤其是女真这般在白山黑水的苦寒条件下,磨砺成长起来的族群!”
耶律得重眉头扬起:“不知此人是?”
公孙昭道:“正是燕王殿下了。”
耶律得重恍然,倒也更加敬佩,作为燕王的亲信,这位却能忘却自身私利,一心为公,实在太过难得,而那位燕王有此魅力,也是合该为开国君王:“燕王殿下要什么?”
公孙昭道:“南院大王亦是能人,我等不会隐瞒,天祚帝昏聩胆怯,放任女真坐大,我等助阁下上位,正是为了剿灭女真,至于是否有两败俱伤,燕廷得利的可能,这点确实无法否认……”
耶律得重沉默下去,片刻后道:“燕为友邦,女真乃家奴,于我大辽而言,自是宁与友邦,不予家奴!”
公孙昭竖掌行礼:“大王高见!”
耶律得重下定决心,也迫切地询问起来:“不知燕廷要如何助本王?女真人一直虎视眈眈,也在游说边境各部,燕军直接出动的话,并非良策啊!”
公孙昭微微一笑,目光望向他的背后。
耶律得重心头一惊,飞速转身,才发现不知何时,一袭宽袍大袖的身影,站在辽阳府城头,负手而立,俯瞰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