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的浅紫,从窗幔到珠帘字,再到纱帐,床顶的流苏,淡雅中带了点点俏皮,而屋子的主人浅浅背靠床头,正在让西门一勺一勺的喂汤药。她左手手腕缠了纱布,无力的垂着,使不上力。
西门一勺一勺的喂,没有说话,偶尔为她擦擦溢出来的药汁,动作轻柔体贴。
“二师兄,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皇宫?”等喝完,捻了一颗话梅含在嘴里,浅浅终于问出声。
西门让宫女将空碗端下去,回头道:“等过了今晚,我们就能出宫。”
“今日是长公主的大婚之日,宫里肯定非常热闹,二师兄,我们是不是要趁乱出宫?”
“趁乱倒不必。”西门爱怜的为她盖好被子,笑道:“当今圣上是我们的大师兄,想要出宫我们大可光明正大的出去,只是现在我们必须先把你身上的碎骨散解了,才能安安心心的出宫。”
“碎骨散的解药只有朱樱才有,她真卑鄙,竟然在盛糕点的盘子上淬毒……”一说起这个,浅浅气躁了些,大声道:“二师兄,我们可以去告诉大师兄,他是君主,一定能帮我们出这口气……”
“不要告诉他。”西门脸色暗沉下来,带了些愧疚轻抚小丫头的脸蛋道:“都是二师兄的错,没有照顾好你才让人钻了空子,也让你用内力使鞭……听二师兄的话,在没拿到解药前不要使内力,手脚也不要使力……”
“嗯。”浅浅听着,大眼睛委屈的眨了眨,用右手撑着左手手腕道:“我知道我身上的骨头现在是一碰就碎的,我会好好呆着,不让师兄你担心的。不过我不希望二师兄为我做出伤害人的事,如果朱樱执意不肯给解药,你也不要答应她什么,毕竟我的这条命在七年前就已不在了,能活,是我幸;不能活,是我命。”
她这样一说,西门愈加心疼,轻微呵斥道:“谁说让你死的,师兄的一番苦心你还看不出来吗?师兄只希望你好好的活着,明白吗?”
然后低叹一声,站起身,“你好好歇息一下,晚上我们有段路要赶,嗯?”
“好。”浅浅乖乖钻入被窝里,闭上眼睛睫毛颤了颤,嘴中含糊不清起来:“师兄,我好困……”
西门没有做声,等她眼珠不再动昏睡过去,唤来一个贴身宫婢换上浅浅的衣物躺在床上,自己则将浅浅连棉被一起裹了,抱起疾步往后门走。后门那处已经有辆马车停在那儿了,车上坐着两个穿侍卫服的亲信,他将浅浅抱上车,瞧了车里的月筝一眼,交给他们一块御赐金牌,“这是皇上御赐的出宫令牌,你们将她们送往西京八里坪,我大概天亮前能赶到那里与你们会合。”
“是。”两个亲信半刻耽误不得,缰绳一勒,“笃笃”策马前行起来。
西门目送他们远去,终是眸中沉了沉,转身往鸣鸾殿方向走。
此刻宫中正大摆喜宴,到处喜气高涨,人声鼎沸,宁太后一身喜气的暗红华服,牵着新娘子青楚的手从殿里款款走出,而后对新郎倌叶云坤道:“长公主就交给你了,你这个驸马爷可要善待哀家的公主。”
“母后,儿臣一定会照顾好长公主,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一身喜服的青楚娇羞的嗔了他一眼,而后将螓首微微垂下,有了新娘子的羞涩。
“嗯,那就好。”宁太后满意的微微颔首,瞥了众人一眼,问道:“皇上和皇后怎么还没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耽搁了?快快派人去请。”
“是,太后娘娘。”
公公正要去请,便听得一声“皇上驾到”破空而来,之间连胤轩携皇后连绛霜稳稳坐在龙车里,浩浩荡荡出现在众人眼界。
“母后。”稍顷,连胤轩俊脸微白下车来,先是对母亲问候,而后对眼前的新人沉稳道:“朕今日身子时感不适,故有些来迟。”
“皇上龙体要紧,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儿是哪里不舒服?请御医了吗?”宁太后也看到了儿子那脸不正常的白,看着他身边的皇后,问她:“怎么回事?”
“回母后,皇上可能是旧疾犯了,儿臣请过御医……”
“皇后,朕没事。”连胤轩打断她,也不答母后的话,转首对众人大声道:“今日是长公主大喜之日,朕要亲自送嫁至宫门,以做到普天同庆,君民同庆!另外,朕在此还要宣布一件事!”
说着,看看一旁的叶云坤,剑眉飞扬起来:“驸马叶云坤,原大内侍卫统领冷炎,七年前在护朕去卞州路上遭叛贼宇文祁都陷害,导致满门抄斩。今日朕为他洗清冤屈,还复其正身,封冷公靖国公名号,赐冷炎免死金牌,终身无死罪!”
“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了,起吧。”他伸手去掺跪在地上的叶云坤和青楚,道:“今日是你们的大喜之日,朕来凑凑热闹,来个双喜临门。”
“谢皇上!”
“……”连胤轩抿起薄唇,示意青楚上轿出发。而后与叶云坤对视一眼,重新上了龙车敛眉不置一语,绛霜则坐了凤撵跟在后面,如此盛大排场的穿梭在皇宫的红墙长巷中。
映雪身为昭仪并没有参加这样隆重的盛会,只是在她的茝若房安安静静坐着,逗着小妩尘玩。她亲自为妩尘做了一个小拨浪鼓,手把手的教孩子玩,玩累了将她放在摇篮里哄睡过去。
楚幕连在几日前出宫了,带着湄颜留给他的那颗紫色水晶珠子,回到了莲绱。却不知为何,她总是记起他离去前对她说的那句“你要好好保重!”
也许是他当时说的太感伤吧,离别前的感伤,因为大家都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面还是个未知数。有些人,也许真的要从此天各一方了。
她站起身,交代了芷兰几句,而后急匆匆往德骅殿方向走。今日的确是青楚的大喜之日,但她也没忘记后宫里有个朱樱。
“不要过去!”有人挡在了她的轿子面前,将她从轿子里拉出来,吼道:“好好在昭阳呆着,哪儿都不要去!”
她吓了一跳,甩开西门的手:“西门大哥,你怎么了?”
眼前的西门剑眉紧缩,怒气薄生,虽说是一身白衣,却带着一股冷凛与犀利,说话的语气更是霸道倨傲,目光如刀子剐着她。她的西门大哥什么时候对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了?
“回去!”眼前的男人不肯退一步,嗓音愈加冷起来,“德骅殿的事你根本管不了,掺和进去了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那温祺怎么办?”她也冷起来,道:“如果温祺真的要在今日闹事,那他这辈子就完了,朱樱是不会替他着想的,他的皇兄今日也在等着他自投罗网……”
“呵,如果他够聪明,就不会自投罗网。”西门的眉拧得更深,灼灼看着她:“所以说他是孩子心性,不跌一跤他是不会悔改的,而且朱樱在宫里有同党,不用此法根本抓不出他。”
“你……”映雪看着那双眸子,心头渐渐升起迷雾,“西门大哥,你跟连胤轩说了一样的话,你也赞成他这么做?”
“嗯。”西门不置可否,长身玉立,睨着她:“朱樱已经在动乱了,广午门和武德门烽烟四起,冥党做前锋杀开一条血路,而他们集结的各地乱党则趁势涌进来,数量比我们想象中要多。所以,长公主今日怕是嫁不成了。”
“你们原本就没打算让今日成为嫁娶之日!”映雪音量微抬,蹙眉:“连胤轩有没有说过怎么处置温祺?还有无辜的萧阑歆,她快死了,不应该让她的孩子这么小就没有娘……”
“你还这么关心萧阑歆的死活?”西门冷冷一笑,眸中墨色流转,没有一点玩世不恭的样子,“她是罪有应得,活该受罪,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算是一种解脱。”
“她死了?”映雪惊了一下。
“还没有。”西门的眸子高深莫测起来,陡然挥手示意身后的侍从拖出一个瘦骨嶙峋的昏迷女子,扔在她面前,冷道:“这是我刚从德骅殿搜出来的,还剩一口气,如果你想救她,就回到昭阳去。”
映雪这才发现西门的身后带了几个戴着半块面具的暗卫,冷冷立在她的轿子前,不让她的随侍过去。看来是执意拦定她了。她道:“西门大哥,是连胤轩让你这么做的?”
“映雪,如果你相信他,就应该什么事也不要插手。”这是西门冷冷的回答,而后最后看她一眼,转身大步往回走。他应该是有急事的,步履快速沉稳,带着他的暗卫几步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她看他的背影片刻,心头挥散不去那奇怪的感觉。随即看向躺在地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萧阑歆,终是打了退堂鼓,示意侍从将萧阑歆扶到轿子里,走回茝若房。
天已暮色,老鸦在荒郊凄啼,双翅一抖,在森林里引起一阵骚动,而后又平静下来,只闻风声。
这里是西京八里坪的那片野林,放眼望去,全是壁立挺直的白桦树,茫茫的一片,没有尽头。两匹马儿在甩着尾巴吃草,身后的马车车帘子在晚风中一荡一荡,非常安静,而后突然让一只白嫩的素手撩开,探出浅浅睡眼朦胧的脸。
“月筝姐姐,这里是哪里?”她对着那背靠在树干上,望着落日沉思的女子问道,一时反应不过来此刻的情况。
月筝侧脸忧伤,让夕阳染得红红一圈,不动不停。她本背靠在白桦树上想自己的心思,突听到浅浅的声音,忙用手抹抹眼角转过头来,笑道:“我们出宫了。”
“出宫了?”浅浅虚弱的朝这边走过来,边走边看四周的景色,皱眉道:“我们是不是要去青衣的住处?二师兄呢?”
“不是。”月筝轻道,眼角微湿,双眸亮晶晶的。她伸手来掺浅浅,扶她在旁边的石块上坐下,自己则重新靠在树干上,道:“我们不去那里,西门说青衣已经嫁人了,那里拆掉了……”
“青衣嫁人了?”浅浅吃了一惊,小嘴微开:“那晚我明明看到二师兄将青衣抱在怀里,二师兄从来没有这样抱过一个女子的,她为什么不嫁给二师兄?难道是因为我那夜太莽撞了?我去劝劝她……”
月筝摇摇头,笑道:“你至少不明白你二师兄喜欢的人是谁,他现在正为他愿意倾尽一生的女子留在宫里,这样才算是爱,青衣只是他的红颜知己。”
“你是说映雪姐姐?”浅浅小嘴一抿,一点儿也不惊讶:“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映雪姐姐救过我的命,我不能伤她。如果映雪姐姐没有嫁人,我也愿意她做我的嫂嫂的。”
“嗯。”月筝才知这小女子心思,朝她这边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轻握起她的左腕:“还疼吗?”
“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