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雪园失火事件,连绛霜一口咬定是屋子里的小婢在熏蚊虫时不小心打翻了夜灯,致使西域进贡来的华贵地毯瞬息起火,烧上布帷,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她这样坚持,映雪也不好再说什么,让她在东漓的右偏居住了,将碧雪园重新粉刷布置一番。而北冀那边,为了以防不测,她多派了些侍卫守在那里,除了她和母妃,其他任何人都不得踏入。
连绛霜自然是有意见,连胤轩走的几日后便找上了门。
“苏映雪,你是打算将你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么?”
映雪正在与帐房的先生查帐给各园发月饷,听她这样一囔,黛眉一蹙,让帐房先生先退了出去。
“什么本事?”她阖上帐本,起身。
“别给我明知故问!”连绛霜气得脸色发青,“啪”的一声将书桌上的笔筒扫落下去,发泄她的怒气,“你有什么权利不准我去看望北冀门主?!”
面对她的怒气,映雪淡淡看地上的笔筒一眼,道:“原来妹妹是为这事……呵,我正要让人去给妹妹说说,北冀门主初醒身子大恙,不适宜太多的打扰。且发生了上次毒香的事,我们王府更要加倍防守……”
“是谁给你这个权利?”连绛霜似乎开始沉不住气了,瞥瞥桌子上的那堆帐簿,冷着脸嗤之以鼻,“要知道你现在只是个挂名王妃,除了绿雪园,你哪儿也管不了!”
“妹妹!”映雪微抬眉梢,冷静自持:“王爷离府,姐姐身为景亲王府的王妃,理应打点府里的一切……而这些帐簿都是王爷离府前让管家送来的,再三嘱托照应,妹妹你说姐姐不该打理吗?”
“你!果然是胤轩让你管这些的?”连绛霜眯眸,暗暗大吃一惊。
映雪没应声,冷冷看她一眼,让丫鬟收拾一地的残局,“妹妹来此,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事就不能找姐姐叙叙吗!”连绛霜冷睨她一眼,明显是不能接受这个消息的,立即脸色微变带着婢女往外走,低声啐骂,“胤轩在做什么?!他明明答应让我管理王府内务的……我去找母妃……真该死……”
走到门口,忽又回头补上一句:“苏映雪,我绝对不会让你太逍遥的!你等着!”眸中阴冷,不忘丢下狠话,这才大步离去。
恰逢月筝来了这里,刚进门便与连绛霜打了个照面,正要开口说话,硬是无辜被那反常的女人一把推开,差点跌到旁边的花地里。
“今天吃错药了吗?”月筝稳住身子,朝那行色匆匆的背影皱眉。
“月筝主子,她的确吃错药了。”正在廊下给子母果浇水的芷玉笑得乐不可支,答道:“她不服气王爷将王府的内务交由小姐打理,正急匆匆跑去找太妃娘娘做主呢。这个女人活该,谁让她自作聪明的,现在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吧。”
“恩。”月筝将芷玉的话听进去了,重回正题,“姐姐在吗?”
“在的,刚刚被那疯女人闹了一顿,正在整理呢。”
“好。”月筝这才撩开帘子走进去,看到映雪正拖着受伤的脚在往书桌后走。
“姐姐。”她朝那纤细素雅背影唤了声。
“原来是妹妹来了。”映雪不得不又走回香榻旁,请月筝入座,“芷玉,沏壶花茶来。”
“嗳。”芷玉在外面高高兴兴的答。
月筝轻轻一笑,在对面坐下,“姐姐,刚才发生了何事?连绛霜兴师问罪来了吗?”
映雪抿唇不语,喜怒不形于色,明显是没被连绛霜刚才那一闹影响情绪。其实对她来说,她是早已料到这一出的。
她道:“妹妹可知连绛霜平日喜欢用什么味道的香料?”
“香料?”月筝偏头想了想,“我嫁给王爷的那一年,绛霜曾送给我一个她自己亲自绣制的香囊,是莲香,很淡的那种。”
“不是莲桂梅混合的香料吗?”
“不是。”月筝否定得坚决,“我可以确定是莲香,要不我让人取来给姐姐瞧瞧吧……可能由于年岁久远,香味散去了一些。”说着,果真打发风娇去她房里取香袋。
“妹妹嫁进来几年了?”
“一年。我是姐姐来这里的前一年嫁给王爷的,但是我在王府里生活了六年。”
“这么说妹妹和连绛霜一同入的王府?”
“恩,我比她先来几个月,但也差不了多少。其实绛霜一直不大会绣花,却不知为什么在经历那样的事后,陡然变得针脚缜密,绣功精湛,倒像她以前的那个贴身婢女的绣法。”
“也许是千蓉代为绣制。”映雪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姐姐,我说的不是千蓉,是那个喝鹤顶红自尽的宛儿,那个小婢已经服毒自杀了。”
“宛儿姐姐?”取了香袋回来的风娇甫踏进门刚好听到这句,硬是被吓了一跳,“主子,宛儿姐姐怎么了?”
“我们在说她的绣功。”月筝笑道,没有斥责她的插嘴,接过她手中的香袋给映雪递过去,“姐姐你闻闻那香味,再瞧瞧那针脚吧。”
“好。”映雪轻轻将那香袋放在鼻间闻了闻,蹙眉,再瞧一眼那针脚,将香袋搁在桌子上,“这香袋中掺了很少的梅香,所以才让这香味持久到现在,却由于量少让莲香压过了那梅香。至于这针脚,确实很不错。”
“王妃娘娘。”风娇怯怯打断了她,低垂着头,“奴婢想说两句。”
映雪淡淡一笑:“你说。”
“奴婢……”风娇依旧垂着头,不敢看她,不知是为以前的另择主子胆怯,还是真收敛了性子,只听得她嚅嗫道:“奴婢以前和宛儿姐姐为香袋的事打过架,当时奴婢,水媚,宛儿同为三小姐屋子里的丫头,宛儿负责内屋,奴婢和水媚负责外屋。”
映雪静静听着。
“奴婢记得三小姐在出事前的确不大精通刺绣,针脚不太好看,故三小姐经常让宛儿代为刺绣,则让奴婢和水媚去塘里摘莲花。新鲜莲花晒干捻碎后装在香袋里,放在枕边和衣箱里,从不送人。”
“从不送人?何以送了我?”月筝立即不解。
“这一点奴婢也不大明白,三小姐生性直爽英姿,不善女红却爱骑射,让宛儿代为刺绣,是不想让太妃娘娘对她失望……不送人,是因让人代绣的东西送出去没有诚意,而且她独爱莲香,一日不闻她睡得不安稳……可是宛儿却喜欢将莲桂梅三花掺杂放入香袋,小姐赐她的香袋,她都爱塞入这三花,有时不想用浓香就省去桂子,总之就是喜欢杂香……那个时候,奴婢和她睡同一间下人房,有天夜里因实在受不了她放在床底下的香料,冲动之下一口气将她藏在床底的瓶瓶罐罐全扔出去了,她回来后就和奴婢打了一架……”
“所以你才那么怕她阴魂不散?”映雪轻道,突然想起初嫁王府时在竹清院的那段日子,“她为什么藏那么多香料在床底?”
“她背着小姐在偷偷提炼香料。”风娇老老实实回答,双腿吓得有些哆嗦,“那些香料很难闻的,而且黑不溜秋,很招虫蚁……奴婢……奴婢怕……”
“怕什么?”映雪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子吓成这样。
“怕她找上奴婢,王妃娘娘您知道吗?北冀门主房里的那种香气,正是宛儿当年背着小姐偷偷炼出来的,奴婢记得这香,是因为这香气很难闻,而且总是让奴婢昏昏欲睡……而那年宛儿确确实实喝了鹤顶红在小姐的床榻上七窍流血而死……”
“所以你觉得是她的魂魄找上门来了?”月筝的心跟着风娇的话抽搐起来,难不成真的有这鬼神之说呀!
“恩!”风娇头颅垂得更低,缩着身子,“会制这种香的人,只有宛儿一个人。”
“宛儿?”听罢,映雪反倒豁然开朗了,道:“宛儿是继连绛霜出事后随即自杀的对吗?而且连绛霜被救回来后,重新换了婢女千蓉服侍?”
“恩!三小姐被救回来后,曾经有一度关在房里不肯出门,之后就一直跟在王爷身边,很少回府。王妃娘娘,是否要请法师来府里做场法事?奴婢怕……”
“不需要请法师,只需去个地方。”映雪淡道,站起身。
“姐姐,我们去哪里?”月筝连忙跟着起身。
“先去碧雪园。”
失火后的碧雪园已经整理出来了。
映雪让芷玉掺着,轻轻往里走。突发奇想来这里,是因连胤轩在从火中救出连绛霜后的表情太奇怪了,他没有呆在连绛霜身边好好安抚她,反倒是走到主居,给了她一个很奇怪的拥抱。
直到现在,她一直觉得他有话对她说,似是受了某种很沉重的打击,想找个人安慰。
呵,如若这场火跟连绛霜有关,那么他确实是没有勇气是查的,所以他只有扔给她。是这样吗?
而他走的前一夜,突然很信任的将王府交给了她,一切由她打理,却不是交给连绛霜,说实话,他这样的举动让她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惧。
连绛霜的身份太不清不白,与他的关系又最为亲密,所以她好担心他又是让她为连绛霜代为受罪。
如若是这样,她该怎么办?
她要不要抓出这个假连绛霜?
碧雪园被烧的并不惨重,换上了布帷,将雪白墙壁再刷了一遍,换掉了屋子里所有的褥子桌布,一切如新。
“姐姐,这里什么也没有。”月筝在巡视了屋子里一圈后,静静出声。
“主子,您有没有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风娇却在吸着鼻子,朝某一处走过去。
“什么香味?”月筝也嗅吸,好奇跟上。
映雪则示意芷玉去将屋子里的窗子全部关上,阻止外头的风再吹进来。
月筝这才闻到那若有似无的香味,叫道:“这不是北冀门主房里的那种毒香吗?即便让浓烟熏过了,竟也还存在,为何她的房里也有这香味?”
难道这场大火不是失手,而是蓄意人为?映雪闻着那淡淡的毒香,想起萧阑歆那日在桂树下的话,连绛霜和萧阑歆联手毒害北冀,她的房里有这香气也不为过。
只是,这次是连绛霜失算么?浓浓大烟那般熏也不能彻底散去这味儿,反倒让她倍受“瞩目”了。
打开窗子,那股淡淡的香气化为若有似无,不仔细闻,怕是闻不出来,而且假以时日怕是能随风彻底淡去。
难道连胤轩在那一日也闻到了这香气?可能吗?那他为什么没反应?
走到门口,她想着要不要去一趟萧阑歆住的南苑。此刻,她的袖子里装着连胤轩给她的一支利钗,那是那夜萧阑歆打算取她性命的发钗,是他准备用来找出凶手的线索。
他说他知晓那夜是谁追杀她,呵,原来是拾了这支发钗,那么萧阑歆现在怕是成了惊弓之鸟吧。
但是北冀的反应很奇怪,似乎是不大想找出这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凶手的,毕竟,那个人是他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