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请妹妹代为管教芷玉几日了。”映雪轻轻颔首,没有望珠帘子后一直沉默的男人一眼,却是瞧着旁边的亚父,嘴皮无声掀了掀,红唇一抿,踏出主居的大门。
“小姐!”芷玉被映雪的最后一眼吓坏了,哭喊着追出去:“小姐不要,芷玉不要伺候其他主子,王爷会放你出来的,你是被冤枉的,不要扔下芷玉和小少爷……”
“芷玉!”映雪搂紧她细弱的肩,唇瓣咬得死紧,终是艰难抑制住眼眶里的泪水,沉静道:“好好照顾沥安,一定要抚养他长大,明白吗?”
“小姐。”芷玉的眼泪扑唰唰的流:“王爷会放你出来的,一定会的。”
映雪眼儿微闭:“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芷玉。”转身,决绝跳进那个男人给她挖的陷阱里。
她这一生最惭愧的,是没有做一个孝顺的女儿。而她这一生最满足的,是认识了芷玉和齐康。
“小姐!”芷玉在她身后喊得撕心裂肺。
地牢很黑,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个潮湿的地方,却不是第一次习惯这样的黑暗。
她躺在湿哒哒的草屑上,感受到老鼠在她的旁边爬来爬去,“吱吱”的叫着。而透着薄光的木栅栏边则躺了一堆的老鼠尸体,散发阵阵恶臭,旁边的大碗里还盛着新鲜的饭菜,一只硕大的黑鼠吃过,四肢挣扎,身子瞬息硬了。
第二只,第三只……
然后,有人打开了锁链子,二话不说,拾了那堆老鼠尸体和剩下的饭菜,匆匆出去了。
她唇角微微勾起,在黑暗中坐起了身子。四周的老鼠受惊,四处散去,却又在她一动不动的片刻后,重新钻出来。
她以为自己会很快下地狱了,谁知这个男人自从将她扔进来,便不管不问,不用刑,只是将她关着,与满室的老鼠为伴。
噢,不对。他不是不管不问,而是用另一种方式让她下地狱,就跟他当初杀黄怡香般那样无声无息。
他告诉她,他放了黄怡香,不必楚幕连来救,她却在义庄看到了黄怡香的骨灰。原来他当初放走的,是黄怡香的尸体,呵呵。
她在想,他是不是也要放走她的尸体呢?然后等着楚幕连来救?呵,如果楚幕连看到她冰冷的尸体,会是什么表情?
“呵呵。”她将脸埋在膝盖间笑了,双肩不住的抖动,抖动,然后停不下来了,“呵呵,呵呵,爹爹对不住了,女儿……”
“哐当!”
狱门再次被打开,带来刺眼的光芒,和烟火的味道。她埋在自己的双膝间,没有抬头。
“你们出去!”有人在吩咐狱卒,男中音冷冷淡淡,没有起伏。
她身子一僵,抬起头。
“你在求死?”他轮廓深刻的脸在火光下反射一层寒光,那双犀利眸子里跳动着的火焰,不是墙上火把的倒影。
她嘴唇干裂,眼角濡湿,在火把下闪烁一串晶莹,道:“出去!”
男人眸光一凝,愣了下:“你赶本王出去?”
“对!”她冷冷盯着他,檀口轻启:“我在叫你滚出去!”
“该死的!”他吼,铁掌一伸,一把抓起她的衣襟将她单薄的身子抵在潮湿的狱墙上:“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知不知道这样对待本王的后果?”
她没有挣扎,微微一笑:“将死之人,何惧后果,既然赐我死,又何来质问我求死……我苏映雪从此不再欠你赫连胤轩什么!”
“你当然欠本王的!”他陡然改用壮硕的体魄将她霸道的抵在墙上,让她的脚离地面有几寸远,挎在他的腰侧。然后俯身将他的气息喷泄在她的颊边,眯眼道:“本王不会让你死的,你欠了本王一次,本王定要双倍讨还!”
她眉头蹙得紧紧的,后背十分不适:“我不欠你什么!从你将我扔进这里起,我便不欠你什么了!”
“放我下来!”她命令他。
“胆子不小!”他吼,猛然俊颜一低,撅住了她的红唇,而后铁掌很有准备的在她捶打她之前抓住了她挣扎的手。制服住一个没有拳脚的女子,他还是轻而易举的。
而他,恋上这种惩罚她的感觉了,她越是抗拒挣扎,越能激发他骨子里潜伏的征服欲。他铁定要让这个女人软在他的身下,在他的身下娇吟求饶,而不是要他滚出去。
她有什么理由要他滚出去?不珍惜机会的人可是她!
他给了机会信任她,而她呢?
该死的!他含住她柔软唇瓣的力道大起来,紧紧将她的螓首抵在墙壁上,不准她退缩。
“呜!”她真的不能呼吸了,使劲摇晃螓首,躲避他的纠缠。
半晌,他终于放开了她,将她摔到破草堆上,胸膛剧烈起伏。
她半撑在草堆上,不准他看到她的脆弱。
“起来!”他又拽起她,墨眸浓得化不开:“带你去见个人,你便不会求死了。”
“不见!”她红唇湿润微肿,拨开他的手,不肯出去,“我求不求死不关你的事!”
“你以为你死了,宇文祁都就会放过苏渤海?”他冷眸微眯,冷冷盯着她:“天真的女人,你以为借本王之手将你赐死,宇文祁都就拿苏渤海没法了吗?而本王也不会在为难那两个一大一小?嗤……”
他俊颜微侧,将她的僵硬尽收眼底,冷冷睨着她:“既然决定下手了,为何不出手狠点?本王还以为王妃的心有多硬,呵。”
不再多话,他这次是直接一把抗起她,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打横抗出了地牢。
一路没有遇见任何人,他只是让随行的小厮牵了匹良驹,让她坐在他的身前,一路往城西风驰电掣而去。
马蹄子响彻整个夜空,在空荡荡的街头回荡。
她不知道这是多少个日夜后了,夜风依旧夹杂夏日的躁热,拂过她的脸颊,长长发丝飘散在他的脸侧,她在男人沉稳的心跳声里,感觉天空被颠覆过一番。
是的,颠覆了,她曾经以为不管有多难,自己都会努力的活下去,可是现在,她有了放生的念头,以为她的死,能平息一切,能放过爹爹,能挣脱楚幕连给她镣上的那道枷锁……
可是,能吗?
她在那潮湿的地底下想了好久好久,却终是没有勇气吃掉这个男人赐给她的那碗毒饭。她不知道是什么让她迟疑了,只是很恨自己,很恨很恨。
恨自己的懦弱。
也许是想起临走前亚父痛心疾首的最后一眼,想起芷玉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起……
“到了!”男人冰冷的声音打断她,马鞭朝城墙上一指:“瞧瞧那两个人是谁。”
良驹不安的踩着铁蹄子,甩着尾巴转了圈,她坐在马背上,扭头瞧着那个被吊在城墙上的一男一女。
随即捂了嘴从马背上跌下来:“不!”
她心脏撕裂,泪如泉涌。为什么还会是这样的结果?
“是我害了你们,对不起……”
连胤轩并没有拉她,只是冷冷瞧着悲痛的她跌跌撞撞跑到那两具被吊着的尸体前,轻拉缰绳,让马儿跟上去。
而后用马鞭卷了她,不让她太靠前。
她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而后用双掌捂住脸颊,紧紧的蜷曲成一团。
连胤轩并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只是道:“这两个人是畏罪自杀,罪名是偷窃淮州兵器库兵器卖给外族,在逃跑途中自尽,但是与你没有关系……喂,出声!”
他剑眉一拧,跳下马来,拉起她如落叶般的身子:“他们的死与你无关,早在你给本王下毒前,他们就已经死了……该死的!”
他连忙蹲下身子搂住她颤抖的肩:“哭出来!你给本王哭出来,该死的!你不是已经能接受他们的死讯吗?!”
只见她全身颤抖不已,如秋风中的枯叶凋败冰凉,那排细白贝齿已经狠狠咬进红唇里了,唇瓣挂着血痕在剧烈抖动,清澈的凤眸里泪珠在扑唰唰的落,若那断了线的玉珠子般收不住势。明明是已伤到极致的模样,却拼命将呜咽卡在了喉间,只是抱紧自己一个劲的颤抖。
他从未见她如此模样,她在他面前永远是浅浅淡淡,倔强柔顺,瑰姿艳逸,或者如刚才般冷冷叫他滚出去,可是此刻,她如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在风中飘零摆荡,下一刻便要化为碎片。
他心头一震,感觉被某种东西击中一般,陡然揽了瑟瑟颤抖的她入怀,哑声道:“哭出声音来,乖……”
“呜!”她的声音含着颤音,在他揽她入怀的那一刻脱闸而出,凄厉而悲恸。她的心脏一直在缩紧缩紧,缩到剧烈的疼痛不能呼吸,脑子里只有亲人的死状,只有对自己的谴责,她在哭,泪珠子一个劲的落,但是她哭不出声音,咬破唇瓣感觉不到痛,只有心脏的剧烈缩紧……然后在某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了她,她才感触到坚实的依靠,那一声“哭出声音来,乖”,让她彻底崩溃了。
“是我害死了他们……”她肩头剧烈抽动,埋在这个温暖的颈窝里,哭出了所有的无助,“是我太懦弱……”
他静静抱着她,感受到她柔软的身子渐渐恢复体温,细弱双肩无助颤抖,泪水沾湿了他的颈侧,“哭吧。”他的声音柔得连自己也没察觉到。
她埋在他肩窝呜咽,双臂紧紧缠着他颀长健实的腰身,不再自责,身子的颤抖却是渐渐平息下来。
半倾,她不再抽噎,只是将脸静静埋在他怀里,浅浅的吐息,“是我害了他们。”
他蹲着身子,一只膝盖跪在地上,双臂紧紧揽着她,闻着她发上的幽香:“他们迟早是死,不管有没有你。”
剑眉一拧,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柔情,想放开她,却被她先推了开。她转过了身子,脆弱不再,只是冷道:“我想将他们的尸体入殓安葬。”
他站起身来,月色下的俊脸五官分明,却微带寒意:“不可能,他们虽然死了,但依旧会牵制住你。而被他们牵制,你现在的样子就是下场!告诉本王,你现在还想死吗?”
她不出声,月光下的清瘦背影冷冷冰冰,安安静静。
“告诉本王!”他将她拉扯起来,迫使她转过来看他,“苏渤海死了,你还想杀本王吗?”
而她的眼睛里没有葭光,比起牢房里的模样更没有生气,看着他,焦距却不是他:“我错了,我应该杀你,也许杀了你,爹爹还有救,我错了!”最后那一声“我错了”,是她用尽了最尖锐的声音。
她感觉自己,疯了。
他紧紧掐着她纤细的臂膀,怒吼:“不要忘了,你现在还有苏沥安!”利眸一眯,他不再赘言,一把将她抗起扔到了马背上。
这次他没有再那么好脾性,长腿一迈跨上马背,让她保持这个趴卧在马背上的姿势,往回策马。
她趴在颠簸的马背上,纤细的身子如一个破布袋,飘渺摆荡。
她的天空,真的失去颜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