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亲王府的北筑,映雪正在给青楚换左肩上的绷带,旁边的铜盆里,擦拭过的湿巾一进水里就是渲染开的鲜红,一圈一圈的漾开。
“劳烦你了。”这是青楚第一次如此客气跟她说话,银牙咬得紧紧的,忍住疼痛。
映雪轻轻将绷带打了个结,淡道:“如果再往下些,就伤及要害了,而且,这箭头有毒。”
“我知道。”青楚唇瓣泛白,套上中衣,转过身来:“那老狐狸的狠毒我不是没见识过,只是没想到这次他竟防守如此森严,料定我会去一般。”
“姐姐认为有人通风报信?”映雪细细收拾凌乱的现场,黛眉微抬。
“不完全肯定,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青楚瞧她一眼,虚弱的躺下了身子,病痛中的模样十分弱柳娇柔,已不复初见时的咄咄逼人,“我也不是怀疑你,只是深知以那老狐狸的个性,定会准备周全,不让自己伤到一根寒毛……我这次是打算豁出去了的,想着那老狐狸好不容易走出他自己的地盘一步,可以借此机会杀掉这只浅水虾,替夫报仇!”
“姐姐太卤莽了。”映雪替她掖了掖被角,用掌背贴贴她的额头:“头还疼不疼?”
“不疼,高热应该褪了。”青楚摇头感觉十分舒坦,静静瞧着为她疗伤的女子,陡然道:“你不怪我那样对你?”
映雪微嘁,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安静将小矮桌上的小药瓶收起,道:“映雪以这样的身份嫁入王府是有些尴尬,姐姐有如此反应也属正常,只怪映雪命格不好,连累了王府。”
“你倒是会说话!”青楚微微一笑,又撑起身子靠在床头,非褒非贬道:“你嫁入景亲王府也有些日子了,初进王府那一会,府内真是被你的煞气搅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但是倒也奇了,自从你跟胤轩接触,这些子事儿便歇了,府里开始做什么事都顺……其实我现在还不能完全接受煞气之说,也不是认定你心肠毒辣,只是觉得有些事儿还朦朦胧胧蒙了层纱儿似的,始终让人想不通透,就说温祺那小子的渴睡症,状似渴睡,机体却没有萎靡,醒来能活蹦乱跳比往日还调皮……还有胤轩,他最近是不是经常去你房里?”
映雪没出声,眼睛看向了别处。
青楚了然,音调不高不低道:“胤轩除了他上心的女子,他是绝对不会随便碰其他女子的,除非是被人下药。”
“王爷他有喜爱的女子。”映雪淡然,说得云淡风轻。
“你知道了?”青楚惊讶。
“知道,而且还见过。”映雪答得很轻。
“你不在意?”青楚更惊讶。
“姐姐觉得我应该在意吗?”映雪反问她,安静的水眸里没有波澜:“如果是不爱的人,不会在意他的曾经,只是觉得自己的出现很可悲,竟然在万千世界遇到了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想必和那女子是有缘的……只希望以此作为自己给王府带来厄运的赎罪,然后,他能放我走。”
“如果你果真是无辜的,胤轩这样做确实有些过分了。只是,出水才见两腿泥,日久才能见人心。”
“我明白。”所以,她选择沉默。
“你明白就好。”青楚瞧着她处事不惊的淡雅模样,终是低低叹了口气:“母妃一直是我最敬重的人,因为母妃相信你,所以我也选择信任你,只希望你不要果真让我们失望才好。母妃,我,胤轩,从来都是刀锋上过日子,这么多年,我们不知从鬼门关打了多少个转,才捡回一条命。如今不管你以何种原因嫁入我们景亲王府,姐姐都希望你能真心将自己当成这里的人……”
那也要那个男人先相信自己才行。映雪暗中思忖,黛眉微蹙。
青楚却话锋一转,似是想起什么事,不再软声细语:“你是不是该管管你从娘家带过来的那个叫芷玉的婢女?我已经忍她很久了,如果你再这般纵容她,我会忍不住怀疑你果真是那宇文老狐狸派来的奸细!”
那日刺杀失败,深负重伤,母妃怕惊动府里的人走漏风声传到宇文祁都耳朵里,硬是撤了她房里所有的丫头,让这个她一直反感的苏映雪来照顾她。当时没把她差点再气晕过去。
后来经过几日的相处,她才渐渐磨合了一些,接受了一些,总感觉给这个沉静的苏映雪脸色看显得她无理取闹,况且她也没借疗伤做什么坏事,索性敞开心怀接受母妃信任的这个女子。
只是,心头总有根刺儿插着,让她始终不敢完全信任她。那个被送来的嚣张婢女,总是让她讨厌之极。
“芷玉做了什么事让姐姐如此恼怒?”映雪对此并不惊讶。
“你身为主子,连婢女做了些什么事都不知晓?”青楚渐渐有些不悦,好脾气开始烟消殆尽:“她身为一个小婢女是能随便进出其他主子的园子的吗?这话说出去了,是你景王妃管教不当,失了自己的脸面,还说她还是你娘家带过来的呢!”
“姐姐,是映雪管教不当,映雪日后定当严加管教。”
“这小蹄子你可得管好了,到时候犯了什么事,可不是仗罚这么简单!”
“映雪知道了。”
青楚这才说得累了,缓缓将身子躺了下去,“我得休息了,你也歇会吧。”说着,静静将眼睛闭上了。
“景王妃。”恰巧这时,东漓的水媚急匆匆跑了过来,手中捧了些银子哭丧着脸:“王妃娘娘,刚才阑歆公主闹来了东漓,说分发给她的月饷少了,硬是将这些银子给扔回来,并打了奴婢两巴掌,说我们东漓欺负她……”
“哪里少了?”映雪面色微冷,点了点盘里的银子,蹙眉:“四十两,一文不差!”
“阑歆公主说现在要双倍,因为她怀了小王爷。”
“这个骚蹄子!”听到声音重新坐起身的青楚一声大骂,就要掀被起床:“我倒要看看她怀了谁的种?!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儿家,竟然连这些话也说得出,她还没入我们景亲王府呢!”
“姐姐!”映雪连忙拦住她,将她重新扶回榻上,“我去看看就好,姐姐休息。”
“那好,你替我扇她一巴掌,看她还要不要脸!”青楚仍在怒气冲天,足见对这个萧阑歆有多么的讨厌。
映雪没说什么,静静带着水媚出去了。
走到回东漓的路上,便见得萧阑歆在夙兴池旁悠闲的赏莲花,两个小丫头在旁边打着扇,鲜果点心摆了旁边的石桌一桌。
“王嫂,你终于来了。”尊贵的公主笑的好不得意。
映雪示意水媚将那银子搁在石桌上,冷道:“每个园子每月有三十两月饷,由于妹妹近段时间身子不大适,遂多补了十两,何以还嫌少!”
“四十两只够我一个人用,那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萧阑歆绕到石桌旁,让身后两个丫头掺着坐下了,骄傲道:“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胤轩的孩子,今日刚刚让大夫诊断出来的,一个多月了……姐姐你说,我该不该得双份?”
“你确定是王爷的孩子?”映雪脸色黑了一层。
“姐姐,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那夜不是一切都很明显了吗?胤轩他已经默认了,呵呵,还是姐姐故意要装做不知呢?”说着,又从石凳上站起身朝映雪走过来,瞧了瞧她云鬓上的碧玉钗,陡然唐突的伸手取下捏在手掌里:“姐姐,这支碧玉钗可真漂亮,是在哪个店定做的?”
说是这样说,却始终不肯还回来,竟“咕咚”一声,“失手”落在了小塘里,“哎呀,怎么掉下去了?都怪妹妹一时失手,没拿稳,姐姐可千万不要怪罪!”
那笑,好刺眼。
“你!”映雪被气得不轻,那支钗是她唯一经常插在发间的发饰,钗头镶嵌一粒白珍珠,简单淡雅,为爹爹所赠,十分珍惜。今日被这萧阑歆故意掉在这满是荷叶的池子,怕是难以捞上来了。
望了望恢复平静的水面,她冷冷瞪了萧阑歆一眼,连忙撩起过长的裙摆往池边的小舟疾走,指望着能大海捞针。
却听得有人朝她喊:“小姐!你别下去,等在那里!”
“扑通”一声,有人跳入了池子里,将那藕根淤泥搅得翻出池底,浑水淌了他一身。水深其实只及腰身,却由于墨荷和莲花错杂,难以动作。
“喂,你是谁?”萧阑歆在旁边叫唤,柳眉倒竖:“你知不知道这是最珍贵的墨莲,一簇值好几百两……喂,你……”
池子里的人没将她的叫嚣听进去,昂起一张沾了点点淤泥的英挺俊脸,在大片墨荷里笑得痴恋:“小姐,是这里吗?”他身上是枣红色军服,衣上沾满淤泥,被泥水浸透。长袖抡起,正掰开层层叠叠的荷叶,在泥水里打捞。
映雪站在岸上,轻轻喊了声:“齐康。”
水里的齐康一直在打捞,下巴搁在浑浊的水面,吃了一嘴的烂泥。墨荷的杆划伤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脚底板怕是踩了碎屑,只见得他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
“齐康,找不到就算了。”映雪被他的样子弄得有些不忍了。却听得他突然大叫一声,猛然直起身子:“找到了,小姐!”
他右手举得高高的,现宝般将那染了一身淤泥的碧玉钗小心翼翼举至她面前:“小姐,找到了!是不是这个?”
“恩,你快上来!”映雪伸出手接过钗子,又用柔荑抓住了他的大掌,将他拉上来:“谢谢你,齐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