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强龙不压地头蛇?
宁夏镇东北隅,镇守太监府。【文字首发138看书网】
尽管总兵只有一个,但历来从南京到其余各地,镇守太监一般情形之下,总有两个。按理这些人在京城里就很少低调,外放到了地方,自然更是作威作福,两个人占一处宅子是决计不肯的。然而,在这宁夏城中,两位镇守太监却是很鲜见地同住一处府邸。一个占据东路,一个占据西路,泾渭分明,平日里下头的侍仆也很少往对面的地方去串门。
之所以是这么一种格局,原因很简单,自打弘治十五年因刘大夏所荐,杨一清到陕西督理马政之后,就大刀阔斧地整治了陕西三处边镇的种种旧病,其中最厉害的一条不是别的,便是裁撤了镇守太监的用度。原本这宁夏城中亦是如其他地方一样,两个镇守太监中,资历较老的住镇守太监府,另外一人则是在外另择华屋美室,可杨一清这砍掉了他们每年用度中的一多半,彼时正是朝中诸大佬当政之际,镇守太监就是恼火也无处告状,不得不并在一块。
而眼下的李增邓广,全都是正德改元之后方才外派过来的,对这种局促的环境原本亦大为不满,奈何杨一清的荐主刘大夏是愤然致仕了,连带刘健谢迁也被赶出了朝廷,可架不住杨一清背后有一个顶顶厉害的靠山。因而,敢怒不敢言的他们也只得接受了这个现实。现如今这位平北伯徐勋还亲自到了宁夏,前几日那个下马威之后,两人就更难受了。
所以这一天接着从京城过来的刘瑾特使司礼监奉御王宁,两人不免唉声叹气。他们的职司全都是重重贿赂了刘瑾这才得来,原以为陕西地处边陲,总能有大把的好处。可他们的用度被杨一清一个惯例两字卡得紧紧的,和总兵府那边才刚搭上庆王的线,生意没跑上两次,就被才刚到来的徐勋给洞察了一个分明,这会儿简直连调走的心思都有了。
“王公公,不是咱们挑三拣四,实在是这位平北伯太让人捉摸不透了。庆王生辰宴客,总兵府人人都去了趋奉,他本该大发雷霆的,可反而让仇钺转送了玉带作为贺礼,可咱们这儿呢……我那个小舅子陈展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终究是兵部白纸黑字任命的副千户,他说杀就杀了,这会儿人头听说还悬挂在黑山营的旗杆上!”
说到这里,尽管不曾亲见,但那儿悄悄跑回来报信的老军说得绘声绘色,他就是晚上睡觉也仿佛能看到那血淋淋的脑袋,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随即才又苦着脸说道:“我当初和老邓来宁夏镇,说好了向刘公公的岁贡,可如今别说这一笔,只怕就连这位子能否坐牢靠还未必可知。如今平北伯人是不在宁夏,可苗公公张公公成日里在城中四处晃悠,他们是什么牌名上的人,若抓着我和老邓一丁点把柄,咱们就彻底靠边站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
王宁在京城一抓一大把的大眼中,算不得什么,但放在外头,单凭他是刘瑾亲信的名头,就足以让人高看一眼。然而,一想到在京城和徐勋分庭抗礼的徐勋人在宁夏,他也不能过度打包票,因而只是微微笑道:“刘公公自然能体谅你们的难处。毕竟,杨一清已经被人称作是陕西王,给他撑腰的徐勋人又亲自到了宁夏来,再加上苗公公张公公,你们自然撑不住。所以,这军略边务上的事情,你们就不要插手了,你们看看这个。”
见王宁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函来的,李增邓广对视一眼,随即齐齐站起身,李增率先恭恭敬敬双手接了过来。打开信封取出里头那薄薄一张信笺,他只扫了一眼就递了给邓广,随即又惊又喜地说道:“刘公公是说,在陕西屯田?”
“正是如此!”王宁得意地一笑,这才用手指轻轻敲着面前的桌子说道,“陕西三镇地处西北,刘公公明察秋毫,核对过历年账册,发现转运粮食实在是太难了。与其每年耗费无数脚力钱把粮饷运上来,不如让陕西诸卫开荒屯田,如此不但可以自给自足,而且还能够向朝廷缴纳夏税秋粮,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邓广这时候也看完了手头的刘瑾手令,一时看到了其中的巨大财路,顿时难掩激动地说:“刘公公此计真是大善,只是不知道这事……”
“这是刘公公的善政,当然不能交给那些嗦嗦的官员,就交给你们两个!”王宁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见两人都露出了深深的喜色,他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当然,这样的好事,每亩地的出产里头,你们别忘了给刘公公……”
“是是是,这是必然的,王公公就是不提醒,也合该咱们孝敬!”李增抢在前头表了忠心,见王宁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想了想就又满脸堆笑地说道,“倒是王公公不远数千里到了咱们陕西来,我和邓公公若是让您空手回去,那也太不像话了些。还请王公公少待几日,我和邓公公还有打点刘公公的礼物请您带回去。”
见李增不动声色已经是塞了一样东西过来,王宁低头一看,见是一块质地上佳的美玉,他自然笑纳了,紧跟着又同样笑纳了邓广的一只金麒麟。接下来,三人自然是就屯田之事彼此好生商量了一番,最终差不多定下了条陈之后,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
“启禀公公,平北伯已经到帅府了!”
“怎么又那么快?”
李增邓广上任的时候,都曾经在宁夏镇的各个重要卫所象征性地转了一圈,其中宁夏平虏千户所自然是一定得去的。但是,在宁夏平虏所西北面一百余里的镇远关,他们却谁也没去过,只听说那是整个宁夏镇最靠接近虏寇的地方,谁也不乐意跑这个冤枉路。如今徐勋整治了黑山营,听说又不知道在镇远关捣鼓什么名堂,本还希望人在那儿索性多呆几天,可谁想这会儿人又突然回来了!
于是,邓广沉吟片刻,就讨好地看着王宁道:“王公公,您说咱们是不是……”
“平北伯是钦差,再说之前在黑山营动了那样的杀机,你们总得过去一趟,回头也得把自己给撕掳干净,顺带把事情撸平了,否则他要是真的吃了称砣铁了心,你们这镇守太监也干不下去!”见李增和邓广都是噤若寒蝉,这时候王宁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当然,咱家也跟着你们一道去。平北伯和刘公公一直都没撕破脸,有些事情总要买刘公公一个面子。”
仿佛正印证了王宁的话,当他们三个赶到帅府大堂的时候,果然发现徐勋并未一回来就雷厉风行地追究黑山营的事,而是正摊开了地图和姜汉等众将说此次犯固原退去的那股虏寇。当听到徐勋说到这一股虏寇可能是小王子的其中一子领军时,王宁顿时眼睛一亮。
瞅了个空子,他便开口笑道:“倘若真的是小王子的儿子,那若是能拿住人,岂不是天大的功劳?说起来,上一次平北伯也是带兵大破小王子兵马,听说连其次子都不知所踪,要是这一回再依样画葫芦来一次,那小王子的威风就再也抖不起来了!自打上次弘治十八年的大捷之后,九边就再也没有打过什么像样的胜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徐勋这时候方才注意到随李增邓广过来的王宁。刘瑾麾下第一得用的臂膀,他当然不会认不出来,只这会儿人到陕西,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因而,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这才看向了镇守宁夏总兵官姜汉。
“这一股兵马还未知多少,宁夏兵力远不如延绥,倘若贸然调兵……”
“姜总兵所虑不错,所以,我已经命人去哨探了,如今要做的只是预备。我眼下只想问,宁夏前卫和左右中屯卫,总共能抽出多少兵马来?”
军功的诱惑很大,但风险却更大,此时此刻,姜汉忍不住踌躇了片刻,这才声音艰涩地开口说道:“宁夏前卫和左右中屯卫,顶多能抽出总计一万的军马。”
徐勋点了点头,却没有说接下来如何,而是看着王宁道:“王公公不跟在刘公公左右,却怎会到了宁夏镇来?”
王宁正在思量此番无论如何也要撺掇徐勋用兵尽管徐勋倘若建下功勋,回朝之后必然声势更盛,但打仗不比其他,尤其是对战虏寇,不少久战将领也是胜少败多,倘若徐勋只凭着此前胜绩,万一栽了跟斗,那时候圣眷一去,刘瑾轻轻松松就能占据上风。而且,徐勋既然出去打仗,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不在宁夏,这屯田事宜也能进行得更顺利。因而,徐勋这一问,他一开始竟是没留神,直到李增咳嗽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
尽管没听到徐勋问什么,但在他想来,徐勋必然还在谈刚刚的战事,因而清了清嗓子就开口说道:“平北伯此前仅率千余人也能纵横敌后战果非凡,如今若有大军相助,自然所向披靡虏寇闻风丧胆……”
他说着说着,就发现了四周众人那奇怪的眼神,立时就明白只怕自己是弄巧成拙,然而,此时要是打住反而更加尴尬,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直到徐勋似笑非笑看了过来,他才讪讪地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