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说出一句囫囵话来,章懋便深深叹了一口气,沉声喝了那年轻监生住口,继而沉声说道:“都是昨日一点意气之争,何至于如此?我昨日就说过,你们是到南监来读书的,不是来学这种无聊勾当的!我出来之前,下头还来禀报说你等莫名失踪,我一气之下已经让人张榜通告,却不想你们居然闹到这地方来了!我上书请辞是我的事,尔等若是真心向学,无论谁执掌国子监,都能够做好文章学问,尔等需得有这样的自信!”
说到这里,章懋才转过身冲着众人拱了拱手:“今日原本是大好日子,横生枝节都是因为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实在都是我之过。昨日胡给事曾经以平北伯之事质问于我,但就是现在,我也能堂堂正正地说一声问心无愧!不说他进京之后,cào练也好战功也罢,都是实打实来的,就是他当年在南京捐资修缮贡院文庙,将家财倾尽而出,无论究竟是何目的,终究是善举。若是行善都要死抠着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那要律法何用,道德何用?以前我这么说,现在还这么说,若非他走了武途,否则我愿意收下他这个弟子!”
章懋在任南监祭酒之前,还曾经在南京当过多年的大理寺左评事,南京官们对他不可谓不熟,纵使jiāo情普通的,多数也都知道这是个九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倔老头,更不要说jiāo情深厚的人大多敬其风骨。刚刚那一出一出的看下来,谁都知道是几个言官想要借着攻章懋而求名,张敷华便轻咳一声说:“德懋,只是几个浅薄之人想要迎合朝中诸公,这才牵累了你。”
张敷华轻飘飘的一句浅薄之人,顿时让胡亮等人面sè灰败如丧考妣。毕竟,张敷华在南京的名声更胜章懋,这一句话传扬出去,别说他们调任京官想都不要想,只怕他们的仕途基本上就要划上句号了。更让他们无措的是,他们本以为必然早已经和章懋划清界限的南京吏部尚书林瀚,竟也是跟着点了点头。
“公实说得不错。我等南京官,本来就不是言行必仰朝中阁部之议,人云亦云最是要不得!当初我曾经在德懋你那儿见过徐勋一面,其余不论,其人风仪坦dàng,真要是jiān佞,至少我当初也被其méng蔽了……说起来,今日咱们提前来看这贡院,有悖圣意暂且不说,而且也不够光明磊落。既然被你的这些学生们打断,那就索xing大伙儿打道回府吧!只不过,你这些学生也该好好告诫告诫,否则他们这会儿逞了痛快,异日后悔就来不及了!”
一场天大的风bo,几个人三言两语,便这么平息了下去。然而这事后余bo,却在当天殃及了各家府邸,恰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暂时寄住在常府街傅府的徐勋从陈禄口中得知了这一天在南京贡院发生的这一幕枪舌剑,即便他是始作俑者,也不由得怔在了那儿,良久才回过神苦笑了一声。
士为知己者死……章懋这样固执地维护他,让他何以为报?
“我也只是按照伯爷的吩咐,将这么个消息散布到南京国子监,没想到居然会ji起这样的bo澜来,而且那领头的人极其聪明,这倒是意外之喜。”
陈禄如今掌南京锦衣卫,比之当初仅仅一个名头,手底下没几个人,却是威权重多了。可越是如此,他坐在徐勋面前便越觉得世道无常。当年那样一个yu求存身尚且难得的少年,现如今却已经是天子信臣掌印府军前卫,才一到南京就敢掀起这样一场ji烈碰撞的bo澜,何止是给章懋争来了一个公道,可不是也为自己争来了一个公道?
徐勋却没留意陈禄的表情,沉yin了好一会儿这才问道:“那个侃侃而谈慷慨ji昂的监生叫什么名字,是哪儿的人?”
“是江西贵溪人,叫夏言,字公瑾,倒是和三国那位周公瑾的口才有的一拼。”
“夏言……夏言!”
徐勋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好一阵子方才哑然失笑道,“怪不得能有这样的能言善辩好口才,原来是此人……”
见陈禄闻言诧异,他自然不会对其解释自己怎会知道这么一个人,顿了一顿便说道:“章先生对我一片真心厚爱,他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次之事是我给那些监生lu的风声……不过,只要能把他留在国子监,玩些手段却也难免,否则以他的xing子,一定会直到致仕,仍旧死死瞒着那些监生!陈大人,烦劳你把今日这事情渐渐散布出去,慢一些稳一些自然一些,如此要有人去找那些监生的麻烦,也得顾忌顾忌风评!”
“是,平北伯放心。”陈禄连忙欠了欠身,随即又笑道,“平北伯日后还是直呼我的名字就好,这陈大人三个字我可担当不起。”
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尽管如今只隔了两年而不是二十年,但徐勋却已经是今非昔比了,他把姿态放低一些没坏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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