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第三卷 第三十四章 谁其当罪谁其贤(四之全)(1 / 2)

新宋 阿越 4898 字 2022-09-03

《-<38看书网^>-》第三十四章谁其当罪谁其贤(四之全)

4.

滹沱河北。

除去在急行军中掉队的人马,约有三万两千骑辽军,背靠河面几乎已经全部结冰的滹沱河,布成一个正面宽度长达五里多的大阵。这三万两千余骑,又分成四个小阵。左翼是由长宁宫都辖萧垠统率,除去他长宁宫本部兵马外,更有挑拣出来的数千名部族属*中的善射者,共统兵五千。右翼则由积庆宫都辖耶律雕武统率本部兵马,清点人马,仍不下六千骑,积庆宫此时也是韩宝部下宫分军中家丁较多的,虽非人人皆有,合计也有四千人左右[1],这些人马,虽然不能骑马作战,但此时已是最后决战,也手执短刀,追随各自主人列阵。前阵则由彰愍宫先锋都辖耶律亨统率,除去彰愍宫宫分军外,又自永兴、文忠王府二宫中,临时抽调了近千名精锐宫分军,外加两千名部族属*精锐,亦是五千大军。韩宝则自统文忠王府宫分军约两千骑为亲军,加上耶律乙辛隐统余下永兴宫宫分军约三千骑护卫,以及约一万一千骑左右的部族属*,组成中军。

如此布阵,正是尽起精锐,一决生死之意。

而为了利用部族属*的战斗力,韩宝一面晓以大义,令诸部知道此时已是生死关头,必须同舟同济,方有生路;一面又诱以重利,许下重赏。尽管如此,对这些异族,他仍不放心,又恩威并施,利用自己的威望,迫使各部同意他挑拣精兵,打乱编制,与宫分军混编,以便于控制。同时将其余部族属*全部编入中军,自己亲自坐阵,令其不敢轻易生异心。

虽然口中贬称“困兽之斗”,但辽军布阵之后的军容,令宋军主帅王厚也不由露出赞赏之色。但是,倘若他能细看辽军的布阵,却也一定会生出疑惑――韩宝麾下第一猛将,大辽文忠王府都辖萧吼,此刻竟然不在辽军阵中。

然而这是宋军此时所无法知道的。

在宋军这边,哪怕除去大量掉队或因其余原因不及赶到的人马、留守的老弱病残、随军民夫,此时汇集于战场的宋军,马步合计,也已接近六万人马,其中骑兵合云翼、威远、骁胜、横山蕃军、龙卫、武骑、渭州蕃骑之数,更是多达三万三千余骑,已与辽军兵力相当。步军则有横山蕃军步军七千余,雄武一军约一万三千、镇北军约五千,合超过两万五千之众。

如此众多的兵马汇聚在一个战场,即使步军布阵紧密,但宋军正面的宽度,也是长达七里有余。

双方合计十万大军,每只军队都携带着数不清的旌旗,远远望去,整个滹沱河北岸,旌旗密布,战云蔽日。

韩宝骑了一匹黑色的母马,停在一面巨大的绣着“韩”字的帅旗下,在他的身后,有四名身披轻甲的精壮契丹汉子,也各自骑着高头大马,分执黄、黑、白、青四色大旗,笔直的矗立着。这就是所谓的五色五方旗,这种数万人马的阵战指挥,无论宋辽,主帅都不免要建五色五方旗指挥诸军。不过,辽军此战只设四阵,便亦只设四旗,黄旗代表中军、黑旗代表前军、白旗代表左翼、青旗则代表右翼。而这四色大旗所在,也代表着他韩宝之所在,三万两千名辽军将士的统帅之所在。

此四旗之外,则有辽主所赐,大辽晋国公的全套仪仗、大辽先锋都统的全套仪仗,金鼓斧钺,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绣着各种纹饰的旗帜,闪烁着冬日冷光的各色仪仗用兵器,捧旗持刃的骑士,全部身着金银甲胄,仿若天人。被这些骑士簇拥的韩宝,虽然在盔甲外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色圆领窄袖长袍,却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威压,让那些部族属*的首领,打心里生出一种敬畏感来。

但韩宝却似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

辽军中军所在的位置极佳,韩宝与四色大旗所在之处,正好是滹沱河边的一块坡地,虽不甚高,却可以清楚的看到整个战场的形势,也便于各军观察中军的旗令。抢先一步布好阵之后,韩宝便开始冷眼观察宋军的布阵。宋军人马倍于辽军,兵种复杂,布成大阵,要花的时间更多。

看了一会,韩宝便不由得皱起眉来。

王厚将这近六万大军,结成了三个大阵。在中军,王厚将步军推在前面,借雄武一军带来的数百辆没装火炮的空载战车,以雄武一军与镇北军布成一个传统而简单的却月阵,而自率威远、骁胜二军居后。同时,王厚竟大费周章,正将横山蕃军步军调至其右翼,欲与慕容谦的骑兵此前所统骑兵一道,组成右军。而相比宋军中军与右军的厚实,其左翼却显得极单薄,仅以云翼军一军独立布阵。

宋军的古怪之处,不止韩宝看出来了,随在韩宝身边的耶律乙辛隐也看了出来。“晋公,这王厚到底在搞何古怪?怎的将步军在前,马军在后?”

韩宝一声冷笑,“这便是王厚的用兵之道。”他哼了一声,见耶律乙辛隐一脸不解,又说道:“不管对手想做甚么,便只管反着来。此前如是,今日亦是如此。初见我军欲走,他便着急赶来,欲与我军决一死战;如今见我军并非真的想走,而是想诱他决战,他便不肯顺顺当当和咱们打了。”

“现在王厚是欺我们在他眼皮底下,不可能顺当渡河。并且除与其决死一战之外,更无出路,他便不肯主动进攻,反而摆出守势。他以步军结阵在前,马军在后,逼我去冲他的步军大阵,待我军疲惫之时,再以马军出战,这是想用那几万步军来消耗我军,尽量减少他马军的损耗。”

听韩宝这么一说,耶律乙辛隐不禁大起鄙夷之色,宋军以优势兵力,追杀而来,竟然还不敢主动进攻,委实无耻。但是同时他又不由得有些忧虑,他们已经宋人如愿诱至此处,已是不得不战之势,宋军大可以这么僵持下去,可辽军却不能如此。而宋人如此部署,对他们进攻,自是颇为不利。

韩宝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又看了宋军一眼,又冷哼一声,道:“世上哪有如此便宜事?”说罢,他挥鞭指向西边,寒声说道:“今日之战,若要成功,便要落到宋军右翼身上!”

耶律乙辛隐循鞭望去,却见宋军骑兵之多,倒还以右翼为盛,而且更有横山蕃军七千步卒正向其靠拢。而本方左翼,却是萧垠所部,兵马少不说,战斗力也最弱。惟一的机会,大概就是宋军那七千步卒尚未至阵中,但那些宋军步军是以作战阵形移动,却也没露出多大的破绽,因不由一怔,说道:“晋公是想趁其阵势未成而攻其无备么?”

却见韩宝摇摇头,沉声道:“非止如此。宋军中军是却月阵,看旗号是双戟熊旗,那便是雄武一军,其无火炮之利,便不可足为惧,不过是靠以战车充当营墙,我军只要冲近,破之不难。只是其后便是王厚帅旗所在,宋骑估摸不下万骑,一旦雄武一军支撑不住,这些宋骑便会加入战斗。而其左翼,看旗号是云翼军,兵马当只有六七千骑,王厚敢以此军独挡一面,那必是相信其乃南朝精锐,且欺我军兵少。此军名为左翼,实为无地分马[2],随时可以支援中军,是与中军那万余骑宋骑互为犄角之意。”

“宋军此两军,阵势已成,绝少破绽。然惟有其右翼,不仅阵势未成,且其兵马虽多,旗号却颇为混杂,显是多只宋军混编而成。我素知南朝诸军,平时各居一地,素不相识,仓促编为一军,岂有配合可言?反而只会互相掣肘。而且你可瞧得仔细――宋军三阵,其左翼与中军较近,右翼与中军较远,互相支援,亦不免更加困难……或是王厚亦已察知此中情弊,才一定要将那七千步卒派过去……”

耶律乙辛隐仔细观察,果然如此,原来便在宋军中军与右翼之间,有一条浅河,此时冰雪覆盖,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但也是这点地形改变,让这两军之间,有一段地区不适合列阵,这两军相隔,便要远了一些。

若能一举击败宋军右翼,逼迫宋军中军的骑兵去支援,这一场会战,辽军便还有胜机。一念及此,耶律乙辛隐的血不由得热了起来。

他不由佩服的看了一眼韩宝,但韩宝却浑然不顾,正目不转瞬的望着宋军那边。显是正在找一个最好的进攻时机。

突然,耶律乙辛隐看到韩宝的眼睛睁大了,他心猛的跳了一下,便听到一声角响,耶律乙辛隐连忙转过头去――却见宋军刚刚还在缓慢移动的那七千步卒突然停了下来,队形突变,其大阵转而向南,而此刻这支宋军与宋军右翼骑兵间,至少还有里许的距离。

便在此时,又是数声角声响起,宋军右翼骑兵,约有四千骑左右的骑兵,也突然出阵,与那七千步卒一左一右,竟是一齐向着辽军左翼的萧垠部缓缓逼近。此时宋辽两军相距,约有三里左右,那四千骑兵虽未驰骋起来,却也尽皆上马,按绺缓行。

这一步一骑两只宋军,渐渐靠近,所举战旗也渐渐看得清楚,却见上面竟然都绣着红底白尾鹞。

“横山蕃军!”耶律乙辛隐轻呼一声。他虽然一时不明白为何明明是同一支军队,却被宋军分成两路追赶,但却也知道红底白尾鹞战旗,正是横山蕃军军旗,而这支蕃军,的确是下隶一步一骑两支军队。

而最重要的是,这支横山蕃军逼得虽然不急,但摆出来的,却分明是进攻之势。

出乎他们的意料,宋军竟然决定采取攻势!

这正是他们所斯待的,耶律乙辛隐脸上露出喜色,转头去看韩宝,却见韩宝脸上肌肉急速的抽搐着,眼里充盈着他从未见过的狂热之色。

横山蕃军右军列着整齐的方阵,朝着辽军又走了约五十步许,便见那右军都校斜睥了一眼西边姚雄的旗令,突然将手一举,七千步卒整齐的停了下来。

阵中,唐康与刘延庆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惊诧之色。

名义上,这七千步卒,此时是归唐康节制的,但唐康此人,端得的是既有一股狠劲,又拿得起放得下,出阵之前,王厚邀他至中军自己一道观战,他断然谢绝。而一听说是要与横山蕃军左军协同作战后,唐康立即唤来右军都校,当着众人之面,将作战指挥权果断移交,自己只任监军之责。这让王厚十分满意。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有多关心唐康的安危,只不过担心唐康碍事而已,但唐康也颇知进退,主动交出指挥权,这让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周折的王厚松了一口气,对唐康也不禁又要高看一眼。

是人都知道唐康心中必然有不满的。这是赤裸裸的质疑他的能力。但唐康的确做到了言出必诺。对那右军都校的指挥绝不干涉。

这也成全了横山蕃军步骑两军的默契配合。慕容谦指挥方面,当然不会轻易上阵冲杀,但左军都校姚雄原本就身兼横山蕃军副都指挥使,那步军都校听他指挥也听惯了,横山蕃军平时看起来懒懒散散,但此时才显出来,慕容谦将这一万数千名蕃汉将士的确操练得令人叹服,一切命行进止,姚雄那边旗号一动,这边立即感觉得到,而那右军都校一声令下,这七千步卒之动作严整,堪与振武一军那种强军相媲美。这等风范,便在左军那些不可一世的骑兵那儿,唐康等人也不曾感觉到过。

说起来,唐康与这七千步卒,也相处有时,但是,此前他也曾未想过,自己一直节制的,竟然是如此强悍的力量。这种力量平时深藏不露,即使在安平与辽人僵持之时,偶有战事,唐康也只是觉得不错而已。直到此时,当真正大战来临,面对着强敌,唐康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此乃虎狼之师!

王厚定然是知道这七千步卒真正实力的,所以他才敢如此重用。此时唐康才想到,这横山蕃军右军虽然减员颇多,但战斗损伤并不多,大部分不是自陕西长途行军前来时已经掉队,便是到了河北后染上疾病――陕西至河北,当然谈不上什么水土不服,天知道他们是吃了什么鬼东西还是走了什么霉运?

唐康心中颇有些百感交集,但他的目光,却更加阴沉。如此力量,为大宋所用固然好,但是……

“好蕃儿!”身后传来的轻赞声打断了唐康的思绪,唐康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仁多观明,他一直将田宗铠与仁多观明带在身边,自从今日一早接到追击之令时起,田宗铠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神情,连唐康看了都有些害怕,但是他一直没有多说什么。

“确是好蕃儿!”刘延庆也忍不住跟着赞了句,他此刻心情的喜悦,实在无法用言辞来形容。就是刚才,他还在心里抱怨唐康不该不识好歹,非要跟随这七千步卒冲锋陷阱,这可是步军啊!瞧瞧这些蕃儿身上寒碜的甲胄,而王厚居然打算让他们打头阵,刘延庆几乎怀疑王厚肯定与慕容谦有什么深仇大恨,隐忍至今,才出手报复。但此刻,刘延庆看到了希望!

而且还不止是希望!

第一功啊!打前阵的功劳,总是很大的,他从未幻想过韩宝的首级什么的,这个功劳,已足以令他心满意足。果然,还是跟着唐康这样的衙内好混呀,总能站在看似危险实则安全的地方……

脸上虽然还保持镇定,但在心里,刘延庆已经乐得要不会说话了。

而且,看样子,姚雄是打算率骑兵去先冲一阵……

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但他的念头还未转完,却见那右军都校朝他笑了一下,那是个羌化的横山汉人,身材并不高大,中等个头,一个黝黑的汉子,会说一口带着浓重陕西腔的官话,奇怪的是,他却没有汉名。也没人耐心去记他的本名,不论是唐康还是刘延庆,平时都叫他“蕃将军”。不知道为何,此时这蕃将军朝他一笑,刘延庆虽然明知道那笑中带着善意,心里却是一沉。

他下意识转头,果然,这感觉没错!

南边,至少有数百枚号角,突然同时吹响。

摄人心魄的呜呜之声,响彻滹沱河岸。

辽军左翼数千名骑兵,纷纷上马,朝着自己这边,缓缓逼来。

而更让刘延庆大惊失色的是,姚雄那边,也突然停下了脚步。而他身边的这位“蕃将军”,却突然翻身上马。

只见他神情突然一凛,冷冷的扫视麾下这七千之众一眼,刷地一声,拔出佩刀,用横山羌话高声吼道:“吾辈何人?!”

便听七千之众,一齐狂呼:“横山蕃军!”

“战无不胜!”

“攻无不克!”

这种七千人的猛然山呼,真有排山倒海之势,惊得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刘延庆差点从马上跌下来。但那蕃将军的声音却更大了。

“吾辈何人?!”

“横山蕃军!”

“战无不胜!”

“攻无不克!”

“吾辈何人?!”

“横山蕃军!”

“战无不胜!”

“攻无不克!”

每一声的呼吼,必换来响彻原野的回应。横山蕃军右军方阵之内,每个人都在这种呼喊声中,眼神变得狂热而危险。

连唐康与仁多观明、田宗铠等人,虽听不懂这几句横山羌话,却也被这种气势所感染,跟着一齐仰天长啸。

南边,五千辽骑开始缓缓接近。

那七千宋卒的疯狂,萧垠一句也听不懂。他也不关心那些宋卒在发什么疯,他只看到,在疯狂之后,那七千步卒,正踏雪列阵,朝自己这边一步一步逼来。

而宋人的骑兵,却停在了后方侧翼。

这是看出了我大辽铁骑的战马疲惫,先用这些步军来消耗我们的体力,再想捡便宜么?萧垠在心里冷哼道。

区区七千步卒,列阵而守或还要费些手脚,居然敢与骑兵对攻!

既然想死,萧某便成全你们!

萧垠冷静的看了一眼四周,麾下虽然不是熟悉可靠的宫分军,却也皆是草原的雄鹰,足堪一战。

“胡沙虎!”

“属下在!”一名高大的骑将凛然出列,在马上朝萧垠欠身一礼。

萧垠冷冷的看着这名部下,室韦国有名的勇士,他临时任命的五名骑将之一,每人皆统千骑。千夫长之任,这些人可以信任么?

但如今亦别无选择。

他抿嘴发令:“你见着那些宋卒了么?”

胡沙虎别过头去,不屑的看了一眼正列阵而来的横山蕃军步军,哼道:“属下只率千骑冲阵,便可踏平。”

“若是那般,我只能替你收尸!”萧垠脸上冷峻得似冰一般。

“你仔细听清楚了,这些宋军不可一世,我要你率本部兵马,散开靠近那些宋军,却不可靠得太近,宋人步弓厉害,过近则损伤太大,只要进一箭之地[3],如此宋人箭雨,便易格挡射闪。你不论有何损伤,皆不可冲阵,只管射箭,且射且退,引他来追,便是你首功!若违此令,虽胜亦斩!”

“接令!”胡沙虎撇撇嘴,领令退下。

萧垠却不管他,又叫过其他四名骑将,厉声吩咐:“君等各自约束部属,待胡沙虎引得宋*阵一乱,便听我号令,随我一道冲阵。击破这些宋人,便可回家!”

在蕃将军的指挥下,横山蕃军七千步卒踏着整齐的步伐,一步步的向着辽军挺进。但在这雪地上列阵而行,想要长时间的保持队列的齐整,却是十分艰难。但那蕃将军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只要阵形没乱到一定程度,他便视而不见。这不免让唐康与刘延庆又开始有些提心掉胆。仁多观明则是仿佛碰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一直笑嘻嘻的。只有田宗铠,似乎完全融入了这横山蕃军的气氛当中,他双目通红,连大弓都没有摘,手中紧紧握着那杆长枪,握枪的手背,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