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府。
河间府本是秦代之上谷、拒鹿郡,南北朝时后魏在此设立燕州,此名便沿袭至
熙宁年间。熙宁间石越、司马光并路、裁并州县,才将燕州升为河间府―这个名
字来自于汉代,汉代在此设立过河间国。河间也属于关南之地,是周世宗从
契丹手中收复的地区之一。宋初在河北东面抗御契丹,是以高阳关为根本布局,因
此,直互仁宗时,燕州也属于高阳关路。但是,擅渊之战,契丹南下,围攻燕州
结果在此城下,丢了三万具尸体!最终不得不绕城南下,自此以后,燕州,也就是
河间府便越受到重视。因为河间府地处水陆冲要,舟车通利,转运方便。周围又
夺是官庶之地,东临沧州,兼有农田海故夕利。契丹若南下,占据河间,则进可攻
退可守,深入河北、京东,来去自如:而宋朝若要谋取燕蓟,河间府也可以成为前
进基地―从河间府到雄州,不过一百三四十宋里左右,之间又有河北路最重要的
官道。因为其地理位较之高阳关更加优越,慢慢的,河间府便取代了高阳关的地
位,宋朝在河北路,形成了西有镇、定,东有燕、莫的钊形布局。
绍圣以来,司马光、石越经营河北防线,便是以真定府、河间府一西一东为据
点,皆是池深城高,屯驻精兵,若北方之敌敢深入大名府,则此二镇之兵,便可断
其粮草,攻其后背,将来犯之敌歼灭于大名府防线之前。所以,实际上,在司马光
与石越的布局中,真定、河间,才是大名府防线之关键。若无此二镇,则大名府防
线便成了单纯龟缩死守的一条防线。
也因为如此,真定、河间府驻扎的,乃是河朔禁军中,最为精锐的两只部队:
武骑军与云骑军。
自石越得意以来,大宋枢密院、兵部,遍布出身西军的武官或者亲西军的文
官,虽然收复河西后本来塞防重点已经转移到河东、河北,但事实上却是,一切兵
甲配给,西军总是会暗中得到照顾,连禁军征募,那些看起来孔武能战的,也是由
禁军上军与西军先挑,然后便轮到河东军,到了河朔禁军,就只有挑剩的了。其余
诸如前往讲武学堂培训、各军校卒业之学员分配,样样都是上军、西军为先,河东
军次之,河朔禁军与东南禁军最后。两府虽然曾经有意裁减部分西军,或者将一些
西军调防河朔,但相是因为西军在枢密院、兵部的庞大势力,最后不了了之。
可以说,除了火炮配置、城防构筑这样直接由两府宰执决策的事情,河朔禁军
事事皆受歧视。
河朔禁军中,惟一能得到平等待遇的,便只有武骑军与云骑军。这也是河朔禁
军中仅有的两只纯马军。自从有了河套、河西之地后,虽然仍免不了要屯田养兵
但宋廷仍栖汁意保护那里的牧场,一方面以轻税鼓励汉人经营牧场,一方面对当地
的蕃人也只征极轻的赋税,朝中战马来源,由赋税直接征收的只保持两三成,而七
到八成则采取购买之方式―虽说官府之和买,总免不了要压低价格,但是绍圣以
来,宋廷政治还算清明,且当地并非达地区,物价较低,宋廷又严格控制和买比
例,因此这十来年间,的确是大大促进了当地畜牧业的展。而另一方面,自从宋
朝有了稳定的战马来源后,而且对与宋朝进行马匹贸易抱着极不乐意、百般限制的
辽国,态度也转变了。再加上与西蕃、西夏的马匹贸易,宋朝的战马十数年间,就
翻了好几倍。
以武骑军与云骑军来说,不仅配备了一人两马,此外,还配备了上千头的骆
驼、骡、驴组成猫重营。这两只马军装备也远较其他的河朔禁军精良,它们既不是
重骑兵,但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轻骑兵。针对契丹骑兵以轻骑兵为主,配备少量重
骑兵,战斗技能不仅仅长于骑射,马上格斗冲锋、近战也很出色的特点,武骑军与
云骑军的骑兵们采取了更加灵活的搭配。每军中,有两个营的马军装备长枪、短
枪、配剑、圆盾、手弩五种兵器,他们身穿一种特制的轻甲―胸前由一大块钢板
防护,但手臂与大脚则几乎不受保护,戴着钢制头盔,战马则披上纸制马甲,短枪
被用来投掷,长枪则用来冲锋,配剑用于格斗。另外三个营的骑兵则以骑射为主
他们只穿着纸甲,戴着很轻的头盔,战马则完全没有防护,配备弓、箭、手弩、短
剑、小圆盾,还有五枚霹雳投弹。他们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法将自己的骑兵
训练得如同契丹人一样全面,因此只要求骑兵们掌握一两种战斗技能,比如弓骑兵
就几乎不进行马上格斗训练。
这样的效果的确更好。
至少新任的云骑军都指挥使田烈武是这么认为的。不管怎么说,从训练上来
看,他的弓骑兵熟练的掌握了马上骑射的几种姿势,而且射程也能达到要求,只是
命中率低了点,只有不到三成的骑兵能达到五中三,大部分骑兵只能五中二。另外
两个营的骑兵,从力量上看,也能让他满意。
对于田烈武这样的宋军马军将领来说,他就只能要求这么多了。培养精锐骑兵
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汉朝骑兵之盛,不仅仅是因为汉武帝在长安组建了常备
军,更是因为在民间,特别是关中地区民间有大量马匹,关中地区的“良家子”,
虽然不能如塞北匈奴一样完全生长在马上,但也是从小就习于骑马射箭,这就保障
了可靠的兵源供应。唐朝的骑兵之盛,除了国家拥有大量的牧场外,府兵制的存
在,至关重要。当府兵制败坏后,大唐真正的骑兵,就很自然而然的变成了以胡狄
为主。所谓的汉人骑兵,大量的其实只是骑马之步兵。田烈武对这些典故并不清
楚,但他已经是一个很有经验的马军将领,他知道大宋的雪鸳},大多战士从应募入
伍后,才开始学习骑马,要精熟骑射之术,已属相当不易。若要让他们如契丹人一
样全面,那是只有少数人才能做到的―如十余年前的西军,在打了近百年的仗之
后,拥有的少数几只马军,虽然数量不多,但却是真正的精锐敢战之士:还有选拨
标准更加严格,对天赋要求更高的上军一宋军中马匹的短缺是这十余年才开始改
善的,朝廷鼓励民间养马,宣布对每户养马五匹以下不征赋税,是更近的事。也许
再过十五年,大宋的马军也能拥有稳定而可靠的兵源供应,生长于中户与上户,打
小骑在马上打猎、耕地、拉车,只有当这样的人多起来,大宋的马军,才会真正的
强大起来。
至于现在,田烈武甚至不敢期待如今的西军马军也能如契丹人一样全面,虽然
他相信西军仍值得信任,因为如今掌握着西军的,依然还是那些纤历过战阵的校
尉、节级。
所以,云骑军已经令田烈武十分满意。
他手握一万骑兵,称得上是兵强马壮,虽然他是新官上任,对部下还欠缺了
解,威信也未建立起来,而且这只部队从未有过实战的经历,但当四月十日他收到
辽军入侵的战报时,他仍相信,他有足够的领兵经验,完全可以克服这些困难,大
有作为。
四月十二日,他见到了由归信城一路南下,前来求援的使者。他本来已经在考
虑兵北上增援,因为据使者所言,辽军的兵力不多,若依托于瓦桥关、归信城
他完全可以与辽人一战。虽然河朔禁军经常有将领坐拥大军、避战不前而见死不救
的事情,但这可不是西军的传统。西军许多失利的原因与河朔禁军正好相反,他们
是在前去救援的路上被人设伏以待。虽说战败皆无荣耀可言,但相比而言,田烈武
也是宁肯败在救援的道路上。况且,归信城的战况、使者的忠义,的确也让田烈武
为之动容。
但是,当天晚上,雄州传回来的战报,却让田烈武不得不告诉那位使者一个坏
消息―归信已经陷落。而他的上司,河间知府更是直接拒绝了他想救援雄州的要
求。而知河间府在战时,的的确确是河间府内所有驻屯军事力量的最高长官。
幸运的是,十四日,他迎来了一个新上司。新任判河间府,正是刚刚罢相的前
兵部尚书章悼!章悼是在上任的路上听到了辽人南犯的消息,便抛下从人,自己单
骑快马前来,接掌河间府一切军政事务。
章悼到任当日,便答应了田烈武北上增援的请求。
田烈武已经整装待,然而,当天晚上,从莫州又传来紧急军情―雄州陷
落!柴贵友、赵隆生死不明。
局势仿佛在顷刻间坍塌。
从十四日起,从雄州、莫州南下的难民蜂拥而来,附近的百姓也纷纷涌入城中
―如束城镇这样的小城不能给他们安全感,无数的百姓向河间府涌来。
但河间府只是一座城周十二里的城市而已。它能承载的人口是有限的,很快
街道上到处都睡满了逃难的难民。对于粮食的压力更是陡然增大。
十五日,辽人兵锋进入莫州境内,莫州北面的郭镇被洗劫一空。
十六日,辽人绕道攻入莫州西面的长丰镇,在长丰镇放了一把火,将该镇烧了
个精光。
当日更是传来谣言,风传霸州也已经陷落。因为霸州音讯隔绝已经许久,雄、
霸之间,辽军遍布,章悼与田烈武一商议,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假定霸州的确已经
沦陷。而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何辽人在攻下雄州后,一直没有直接攻打莫州城。二人
猜测也许是攻下雄、霸,让辽人损耗太大,他们不得不休整数日。
章悼开始更加雷厉风行的整顿河间防务。他下令禁止难民再进入河间府,迫使
更多的难民不得不继续南下,一面则在沿途而来的难民中,招募习练过弓箭、武艺
的青壮,充入巡检。又派人带了一大堆忠士、锐士、守烟忠士、守烟锐士的空白告
身,前往河间府各县、镇、村,颁给各地之忠义社、弓箭社的头领,让他们听令于
河间府巡检,平时互相联络,定时向河间府报告消息。又颁下赏格,鼓励他们在辽
军进入河间府后,敢于攻击小股辽军。驻扎河间府的宋军,原本除了云骑军外,尚
有神!营第十六营、以及河间府a检=百余人,章悼大举募兵,兼之河间府本是做
为重要军事据点经营,府库之中,兵甲堆积如山,数日之内,他就把河间巡检扩充
到了六千余众!
有了这六千余巡检,再加上城墙上那二十余门火炮与整整一个营的神!营,章
悼与田烈武一合计,与其坐等着拥有火炮之利的辽军从容攻下莫州再兵临河间城
下,倒不如北援莫州,维持着莫州不被攻陷,也可减轻河间府的压力。兼之据此前
雄、莫传回来的战报,辽军骑军只有数千人,显然只是先锋部队。于是,十七日
田烈武便亲率三个营五千余骑军,北上君子馆。君子馆北距莫州州治任丘县四十
里,南距燕州城三十里。田烈武无论北上增援莫州,还是南撒回燕州,以骑兵之
度,半日可至。
然而,让田烈武纳闷的是,他在君子馆呆了三天,一直等到二十日,除了现
小股的辽军斥侯外,韩宝并没有对莫州起进攻。辽军的前锋,只推进到郭镇,便
停了下来。
田烈武与他的参军们商议了数次,都没能猜到韩宝到底在想什么,辽军究竟
生了何事。
契丹动这场战争,必然有其目的。田烈武与他的参军们能想到的,不外乎四
个―其一,灭亡大宋:其二,报复大宋终止条约,试图通过突然的战争,迫使大
宋重订城下之盟:其三,报复大宋,但报复的方式是夺取关南之地,或固守,或迫
使大宋用财货赎回:其四,报复大宋,但报复的方式是如历代塞北胡狄所做的,劫
掠大宋的沿边州郡,既能抢夺财物,亦能令大宋不堪其扰,最终不得不求和。
而且,只要战争获利,辽人便能再次确立对大宋的优势地位。。
除了第一个战争目的,其余三个目的,皆有可能。田烈武的参军们虽然事先想
不到辽人真的敢于南犯,但当战争开始,他们倒是很容易的理解了战争的原因―
既然是岁赐确立了宋辽的百年和平,没有了岁赐,自然就不会再有和平。
顺理成章。
只是他们不知道辽军的战争目的,不知道辽军究竟是开始了一场多大规模的战
争,他们就只能去猜测辽军的想法。
没有几个人相信辽军只是小打小闹,仅仅是想劫掠沿边。辽国已经不是一个蛮
夷国家,而且大宋如今国力正盛,绝不可能对辽军的劫掠忍气吞声。劫掠沿边等同
于邀请宋军去收复幽蓟,无异于将辽国的南京道与西京道也变成战场―这样一
来,双方的损失是相当的,而这对辽国显然不利。
而且,辽军南犯之前隐蔽得如此之好,又选择四月进军,如此煞费苦心,亦非
小打小闹的迹象。其明显便是想打宋军一个错手不及。
既是如此,他们便应该迅南下,在两三个月内,西军驰援之前,突破大名府
防线,击溃河朔禁军,迫使大宋签订城下之盟―如若河朔禁军果真在西军到来之
前就被击溃,西军数千里赴援,孤军作战,亦难有什么大作为,而且若西军急于复
仇,反而可能被辽军各个击破。总之,若能如此,辽军至少能牢牢掌握着这场战争
的主动权,宋军想要复仇至少也将是几年以后的事。
若其目的只是夺取关南,亦当及早攻取莫州,才能集中兵力,围攻河间,以便
在宋军援军赶到之前,先攻取此城,避免腹背受敌。占据关南之后,便可取得先
手,利用关南之积聚,与大宋争雄于河北。如此一来,大宋整个河北皆沦为战场
势必损失惨重。而契丹国力所受损耗则能减到最小。河北腹地利于骑兵驰骋,在接
下来的战争中,契丹将能尽得地利。
其实,即便辽军仅仅是想劫掠,也应该马上南下。他们既然攻得下雄州,自然
也攻得下莫州。抢城市总是收获比较大的。雄莫之间相距不过六七十里,骑兵一日
可到,没有任何理由放过莫州。
因此,韩宝突然按兵不动,实是让人大惑不解。就算他是在等主力或者其他部
队合兵,他既如此轻易就夺了雄州,完全可以趁势先取了莫州,在莫州会合主力
再来攻河间―这不正是先锋该做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