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半个小时之后,司马梦求便跟着李向安,走进了睿思殿。
“臣司马梦求叩见陛下。”
“卿平身吧。”赵顼虚抬了一下手,便直接问道:“卿可知道环州蕃将慕泽叛降西夏,潜入渭州袭击石越之事?”
“啊?!”司马梦求脸上的震惊毫不逊于赵顼初闻此事时的表情,“臣早前已接到陕西房的报告,道西夏国相梁乙埋已派遣刺客刺杀石大人,陕西房已将此事知会石大人……”
“梁乙埋?”赵顼与章惇都吃了一惊,赵顼一掌拍在御案之中,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陛下息怒。”司马梦求刚刚起身,又跪了下来,道:“西夏梁氏专政,梁乙埋之心,路人皆知,陛下不必生气。只要石大人严加防范,便不当有事。以陛下之英明,朝廷总有一日要收复灵夏,何愁不能报今日之恨?”
“陛下,司马纯父所言甚是。请陛下息怒。”章惇也跪了下来。
赵顼望着跪在自己前面的章惇与司马梦求,紧紧咬着嘴唇,脸色铁青。过了许久,方说道:“司马梦求,职方馆陕西房知事是谁?”
“陛下!”司马梦求低下头去,道:“陕西房知事身份特殊,若陛下单独询问,臣自当禀报。请陛下恕罪。”
章惇脸色一变,愠道:“陛下,臣请先行告退。”
赵顼摆了摆手,向司马梦求说道:“章惇可信任,卿但说无妨。”
“陛下!恕臣不能遵旨。”司马梦求的语气无比坚定,“朝堂之上,无人不可信任。然职方馆重要成员,天下惟陛下、枢密使、臣三人能知。便是尚书省左右仆射、各路安抚使,非有必要,亦不得与闻。臣并非是针对章卫尉,若章大人有必要知道,臣自然会告知。但是眼下之事,臣以为并无必要让章大人知道。”
赵顼不料司马梦求如此坚持,当下摇了摇头,苦笑道:“罢,罢。不说便不说。卿去命令陕西房知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朕要梁乙埋的首级!”说到“首级”二字,赵顼已是咬牙切齿。
“请陛下三思!”司马梦求沉声道,“梁乙埋志大才疏,杀了此人,于大宋有害无利。数日之前,陕西房知事曾至京师,文枢使与臣已经令其将陕西房之重点,放在搜集西夏重臣之性格习惯好恶、侦知西夏储粮驻军地点、策反西夏文臣武将之上。若改变方略,将陕西房的重点放在刺杀梁乙埋之上,臣以为非智者所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赵顼怒不可遏,随手抓起一件玉如意,砸在御案上,呯地一声,玉片四溅,玉如意竟被赵顼砸成几段。
司马梦求的身子却一动不动,待赵顼稍稍平静一点,方从容说道:“陛下若是担心石大人安危,可以派几个侍卫去陕西,保护石大人安全。下令兵部职方司加紧陕西的安全工作。不必为一点小事,改变既定之策略。职方馆几年内的责任,是为收复灵夏作准备,臣以为不可朝令夕改。”
“朕知道了。”赵顼没好气的说道,“狄咏已经和朕说过好几次想去陕西了,就让狄咏挑几个班直侍卫去陕西吧。明日朕会问问吴充,兵部职方司,到底有没有在做事情!”
“陛下英明!”
从睿思殿出来之后,司马梦求辞了章惇,骑了马便往大相国寺走去。其时虽然已是午夜,但是汴京却是不夜之城,沿御街走去,一路之上皆是灯火通明,店铺照常营业,行人熙熙,不少酒楼之中,犹自可以听到歌妓们隐约的欢声笑语。
到了大相国寺前约二百米左右,司马梦求便勒马停下,看看左右无人,忽地闪进一条小巷中,如此般又穿过几道巷子,终于在一座宅第前停下。司马梦求方轻叩了一下大门,大门便“吱”的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目光警觉的黑衣小厮从门缝里伸出头探望,看到司马梦求,才忙开了门,将司马梦求连人带马,迎了进去。
进了宅中,司马梦求便将马递给小厮,一边低声问道:“你家主人已休息了么?”
“还没有。”小厮垂着头,但声音朗朗的回道:“主人已吩咐,若是先生来此,便请径直往书房相见。”
司马梦求微微颔首,也不说话,信步便向书房走去。他显然对这座宅第十分熟悉,一路走过无丝毫迟疑,遇到的黑衣小厮尽皆向他恭身行礼,却都并不多一问。穿过一条花径之后,便到了书房,茜纱窗上,透出房中通明如昼的灯火。
司马梦求方在门口刚刚站定,便听里间有人笑道:“纯父,请进吧!”
司马梦求闻言,却也并不惊诧,而只微微一笑,轻轻推开了门,甫入房中,便见一个锦衣男子,背朝房门,坐在一张黑木案前,一手捧刀,一手握了丝巾,正自极轻柔又极认真的擦拭着那把刀;一个黑衣童子叉手侍立一旁,眉目低垂,腰间却斜斜的插着一支碧玉箫,虽在灯下,也有剔透温润之感,见到司马梦求进来,不过略看了一眼,神色漠然,也并不行礼。
司马梦求似乎与锦衣男子甚是熟悉,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了,一边笑道:“哥哥这是又得了什么好物什?”
锦衣男子头也不回,依然慢里斯条的擦拭着手中的刀,一面却悠悠答道:“正要考考纯父,可识得这是什么刀?”
司马梦求闻言,便向那刀望去,却见锦衣男子手中之刀,刀身其赤如血,心中便是一惊,脱口问道:“此物哥哥却是从何处得来?”
“是我这个童儿过洛阳时,偶然所得。怎么,纯父认得出这柄刀的来历么?”锦衣男子伸指拂拭刀身,显得大是爱不释手,但声音却显得极为爽朗。
司马梦求凝望那刀片刻,却道:“哥哥却将那刀与愚弟一观!”
那锦衣男子朗朗一笑,却不回头,只是信手将刀递给那黑衣童子,黑衣童子双手恭身接过,上前几步递与司马梦求。
司马梦求方一接过,便觉这刀之沉大出意外,手指轻抚刀身,便觉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凉之意沁入肌肤,再看刀身所镌之字,不由大为惊讶,微一沉吟,才缓缓道:“若愚弟不曾看错,这柄刀只怕是蜀汉时名将黄忠之物。”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又道:“哥哥可曾听说,黄忠随汉先主定南郡时曾得一刀,其赤如血,黄忠以之于汉中击夏侯军,一日之中,竟手刃百余人。”他一边说着,一边便将刀递还给那黑衣童子。
“哦!”那个锦衣男子似乎没有料到此物竟有如此来头,也感惊讶,接过刀来又拂拭刀身,把玩良久,方叹道:“我本以为此物不过是一寻常古物,不料竟有如此来历。只是纯父如何这般确定?”
司马梦求微微一笑,随手一指刀身,笑道:“哥哥没留意这刀身所镌之字?”
那锦衣男子笑道:“我只看是两个古怪花纹,又是什么字了?”
司马梦求微笑道:“哥哥是当世豪杰,自然不留意这些,这却是两个篆字,上汉下升的便是!”
“汉升,汉升……”那锦衣男子轻轻重复了两遍,不由叹道:“原来这花纹竟是‘汉升’两字,愚兄本来不得其解,如今才知,这果然是黄忠的宝刀,这‘汉升’两字不正是黄忠的表字么?——纯父真是博古通今。却不知这柄刀较之纯父的‘昆吾’,又是如何?”
司马梦求也不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名刀宝剑,甚难相较。知遇之恩,却非比寻常!”
“石子明能有纯父这样的人材,真是他的福气。”
“愚弟之才,比起石学士来,不过是萤虫之比日月而已。哥哥已见过学士,自然也知道学士之与众不同。”
衣男子不置可否的一笑,道:“纯父深夜来找我,想必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