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微微颔首,众人又一一向李丁文、陈良、刘道冲等人道别。侍剑在石越身边低声说道:“沈存中大人与司马先生不便前来送行,已托人致意。”石越点了点头——忽然,农场乌托邦全文便见东边尘土飞声,一阵马蹄之声传来。众人尽皆愕然,一齐转目注视,瞬息之后,便见有数骑飞驰而来。侍剑眼尖,看得清楚了,不由诧道:“前面的二人是章惇与司马康。”
石越与李丁文对望一眼,二人心中都觉诧异——这两个人怎生走到一起了?
正在疑惑之间,二人已到近前。章惇与司马康下了马来,章惇朗声笑道:“子明,老章给你送行来了。”司马康却是恭身抱拳道:“晚辈见过石大人。”他年纪与石越相差无几,因为父亲的关系,却不能不执晚辈礼。
“子厚、公休,你们怎么来了?”
章惇望了司马康一眼,笑道:“途中偶遇司马公休,便结伴前来。吾来此,一是特意给子明你送行;二是向子明介绍一下即将上任的驻陕西安抚使司监察虞侯,本朝飞将军向宝之子,致果校尉向安北;还有他的副使,宣节副尉段子介。”他话音刚落,两个戎装武官已走到石越跟前,欠身抱拳道:“未将参见安抚使大人。”
石越伸手扶起,不动声色的看了段子介一眼,向章惇笑道:“子厚真有眼光。”
“向安北与段子介,是我费尽千辛万苦,威逼利诱,方从讲武学堂挖来,不料卫尉寺未呆几天,就要派去陕西,真正可惜。”章惇笑嘻嘻的说道:“子明日后,须当多多关照他们。”
各路监督虞侯身负监视一路掌军官员的重任,官位虽然低微,不过正七品武官,而且只有调查权没有审判权,但实际上却是皇帝在各路的耳目,身为安抚使的石越又岂能不知?这套制度还是他自己设计的。因此说要石越照顾二人,却是章惇的客气话。以章惇的精明,自然知道段子介的来历,他把段子介这个人安插到陕西安抚使司衙门,摆明了是向石越示好。而又特意来向石越介绍向宝与段子介,倒不如说实际上是向向宝介绍石越——这位安抚使,和你的顶头上司,关系非比寻常。章惇在这个时候,如此示好于石越,摆明了便是在进行政治投机。但是他如此明目张胆,当着司马康的面玩这种把戏,却不能不让一向谨慎小心的石越佩服他的肆无忌惮。
“不敢。”石越淡淡的回了一句。便听司马康笑道:“章大人真是顾虑周详——石大人,这是家父的一封亲笔信,特意让晚辈送到石大人手上。家父说,请石大人上船之后,再拆阅不迟。”
“谨遵台命。”石越恭恭敬敬的接过司马康递过来的书信,放入怀中。
章惇望了望天色,悠悠说道:“汴京城风雨欲来,子明还是快快上船吧。”
“如此,在下就告辞了。”
在石越的船只离开渡口半个时辰之后,汴京城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渡口旁边,一个美丽的少女咬着嘴唇,呆呆的望着汴河那斩之不断的河水,不断的从远处流来,稍不停息,便向东方奔去。
“好不容易才从家里逃了出来……好不容易才从家里逃了出来……”一瞬间,再也忍耐不住,柔嘉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冲到大雨当中,抽出腰间的鞭子,拼命的抽打着渡口的木桩。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脸庞、衣服,但是此时此刻,什么都不再重要……
两天之后。
西京河南府,洛阳。
因为遭遇了暴风雨的关系,端明殿学士、陕西路安抚使石越的座船,行了整整两日,才到达西京洛阳。石越到达的洛阳的那一天,晴空万里。
“公子,前面就是洛阳城了。”李丁文挥鞭指了指前方,笑道:“富韩公已经知道公子这两日之内会经过洛阳。到洛阳后,应当先去拜会一下他。”
“本当如此。”石越揽辔应道,一面观察四周的山川形胜,叹道:“洛阳居华夏之中,河山拱戴,难怪太祖皇帝欲迁都于此。”
“洛阳东有虎牢关可以扼守;西有潼关为屏障;南有嵩山与伊阙为门户;北有太行与黄河为天险,兼之风景华美,山川明秀,自然是远胜于汴京。然而汴京四通八达之地,本朝立都于汴京,不过是利其漕运方便。久而久之,根深蒂固,迁者之议,已近空谈。”
众人听石越与李丁文说起此事,都不由感叹不已。
正边走边谈之时,忽见前方尘土高扬,马蹄轰鸣,众人不由相顾骇然。一干家丁与护卫官兵,都取出了手中的弩机。众人久闻洛阳之间,有一大盗横行,官兵累剿不灭,因此不爱讲排场的石越,这次破天荒的带了近百人同行。难道当真怕什么来什么?真在这洛阳城外,碰上了大盗?
侍剑此时早已驱马上前,取弓在手,挡在石越马前。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
几分钟后,那大队骑者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侍剑目不转睛的望着那数百骑奔驰而来,手心中不由冷汗直冒。石越表面上虽然冷静,但是汗衫却也全湿了。
惟有李丁文却轻轻松了口气,笑道:“他们有旗帜,不会是盗贼。”
石越闻言一怔,眺目望去,果然,队伍当中有四面旗帜高高举起,迎风飘扬,只是看不清楚写得什么字样。但是那些人越来越近,却可以依稀看来,是官兵装束。石越不由松了口气,说道:“是禁军。”
众人也早已看清,一齐松了口气。正欲收起兵器,石越忽的心中一动,却举起手来,厉声说道:“暂莫松懈,待看实了再说。”众人心中一凛,原已放下的弩机,又抬了起来。李丁文意味深长的看了石越一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须臾,那数百骑兵勒马停在离石越一行人约五六百米的地方,为首一人纵马出列,大声问道:“来者可是陕西路安抚使石学士?”
侍剑驱马上前几步,厉声回道:“正是石学士官驾在此,尔等又是何人?”
那人顿时喜笑颜开,翻身下马,小跑过来,行了一个军礼,朗声说道:“下官骁骑军第一营第三指挥指挥使史洪,奉令率部前来恭迎石学士大驾。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望恕罪。”
李丁文见石眼脸上有不解之色,忙低声说道:“骁骑军第一营至第三营驻扎西京附近,第四营第五营驻扎在京师与西京之间。他们是最早整编完毕的禁军之一。”
石越点点头,驱马上前几步,高声问道:“你既是禁军将领,如何敢擅离职守?我不过路过洛阳,本朝无此远迎之礼。”
“回学士话,因为最近西京地面不太平,我们第一营各指挥奉命分遣各路巡逻,以保障学士一行安全。下官所部并不曾离开防区半步,学士所行路线,正好是我们第一营第三指挥的防区。这是下官的福气。”
“福气?”便是连李丁文,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请学士前行,下官与儿郎们为学士护道。”
李丁文见石越犹疑,笑道:“客随主便,只要不曾乱了规矩便行。御史们若要弹劾,姑由他们一回。”
石越知道洛阳官员借口盗贼横行,摆出偌大排场来迎接自己,必定有富弼的授意——须知道河南府的现任长官,大部分是石越特意安排的富弼的故吏与亲戚。大宋朝任何人的面子他都可以不卖,但是富弼的面子,他却不能不卖。当下微微颔首,朝史洪说道:“如此有劳诸位了。”
“不敢。”史洪立时退回阵中,眨眼的功夫,他属下的三百骑兵便分成三路,一都在前,一都在后,一都在两旁巡梭,把石越一行人拥簇在中间,浩浩荡荡向洛阳城的东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