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圆殊没有读心术,一路荣华的鲜亮生涯中也没多少机会接触陈二狗这种层次的小人物,所以如何都猜不出陈二狗的阴险腹诽,魏端公看得上眼的人,陈圆殊未必看得上,这就是陈家大小姐的底气,她跟陈二狗没一点共同话题,就去了趟别墅二楼收藏颇丰的书房,也许是为了避嫌,带上了陈二狗,虽然在别墅呆了不少日子,陈二狗还是第一次踏足魏端公的书房,一屋子的书籍,看得陈二狗眼花缭乱,陈圆殊对书兴趣不大,只是观赏一块上次跟着魏端公到书房后没机会仔细观摩的玉器,一块通体晶莹圆润的羊脂白玉,雕刻有两尾鲤鱼,叫“吉庆有余”,陈圆殊伸出一根手指缓慢摩挲,轻声叹息道:“这算哪门子的吉庆有余,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死得一干二净,连我一个外人都看不过去。”
陈二狗竖起耳朵,却没听清陈圆殊的喃喃自语,只好把注意力放到一本风水大家杨筠松的《青囊奥语》,他对繁体字并不陌生,加上在上海的时候没少花时间在文言文上,读起来有点小勉强,但不至于看天书,偶尔用余光瞥神色肃穆的陈圆殊,见她除了玩赏古董没有其它诡异举止,陈二狗逐渐安心,魏家一天没把钥匙从他这里收走,他就得一天对这栋别墅负责,陈圆殊如果要拿走什么,陈二狗不一定非要插手,但一定要做到心里有数。陈圆殊把古玩收藏一件一件看了个遍后站在书桌旁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望着一半心思在书上一半心思在她身上的年轻男人,笑道:“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坐在这个位置上?”
陈二狗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神情。
陈圆殊仿佛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陈二狗装傻,她也不自作多情地深入探讨,再者这场由上而下波澜壮阔几乎殃及各个位面圈子的大洗牌还尚未尘埃落定,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值得推敲和打磨的地方也太多,陈圆殊收回陈二狗身上的视线,再次望向那尊“吉庆有余”,道:“三天后我来山水华门接你,你这两天去市区置办一点衣服,不需要名牌,那样反而画虎不成反类犬,可以廉价,但必须清爽,胡子也刮干净,你是东北人也许爱吃大葱,但那一天就别吃了,以前我说的都是基本细节,到时候还得你自己多花心思。以前我在美国读a的时候,一位老教授最后一堂课对我说,他讲了那么堂课,无非就是在不厌其烦阐述一个道理,细节是魔鬼。这一句话简单五个字,可以说我花了二十万美金才买下来,今天我免费送给你。”
陈二狗点头道:“谢谢陈姐提点。”
“口头上的感谢就别说了,能放在心里就行。”陈圆殊轻轻摇了摇那根敲打桌面的纤细食指,她这种听多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女人,其实最反感嘴巴上的承诺和感激,小女生才喜欢甜言蜜语和不找边际的海誓山盟,陈圆殊到了这个能做陈二狗小姨的成熟年纪,浮躁都沉淀了,轻狂都内敛了,她这种女人即使要找小白脸,断然也不是个绣花枕头。
陈二狗很识趣地闭嘴不言,他不想给陈圆殊一个轻佻浮躁的印象,形象可以不高大威猛,甚至可以木讷一点,但必须有个踏实做事的概念,否则他没有半点资本在她那个高高在上的圈子里厮混搏杀。
“走吧。”陈圆殊有些感慨地走出书房,内心有点兔死狐悲的意味,虽然说她最后关头没能拉魏端公一把,这段时间一直心怀些许愧疚,但回头再让她抉择,她还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冷眼旁观,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没必要为了一点微薄情意脸面让自己和家族被拖下水,不过以前魏端公做的,差不多就是现在陈圆殊做的事情,难免让她对自己的未来有点凄凄惨惨戚戚的意味。
陈圆殊坐进那辆镶嵌有三叉戟海神徽标的漂亮跑车,没有直接扬长而去,而是不忘透过车窗跟陈二狗挥了挥手,然后依旧是一种跑车中的龟速缓慢行驶出小区。
陈二狗一脸艳羡,她那辆浑身透着一股富贵逼人气焰的银灰色跑车叫玛莎拉蒂granturis,现在陈二狗不光能报出车名,他甚至能够准确说出这个牌子的历史渊源、所有车型以及各个车型的不同性能指标,这就是陈二狗神经质的地方,对于自己陌生的新鲜领域,他总能够付出堪称澎湃的激情去了解和发掘,不做到心中了然就誓不罢休,也许这也暗合了陈圆殊说用二十万美金买来的五个字,“细节是魔鬼”,完成这个细节其实不难,陈二狗做到这一点无非就是让王虎剩去市区买了两本杂志,一本《汽车导报》,一本《中国汽车画报》,加在一起也就30块钱,于是陈二狗不再是个纯粹的车盲,他甚至可能比陈圆殊都要了解那辆玛莎拉蒂gt4的数据。
睁着双眼,不等于正视现实。
陈二狗不想做一个已经在上输给城里人太多的睁眼瞎,仅此而已,他宁肯瞎子摸象,也不坐井观天守株待兔。
三天后,中午12点,陈圆殊来到山水华门,这是她第三次见到门口站岗的王解放,也是第三次接受他近乎刻板的盘问,陈圆殊不是蒋丽雯那种关在笼子里整天对着一堆时尚杂志无所事事的金丝雀,所以见到王解放这个不像保安的保安,也只是惊鸿一瞥式的打量,心底连半点涟漪都没有,王解放按照保安的规矩,放行后给那辆跑车敬了个礼,然后迅速掏出手机给王虎剩打了个电话。
陈二狗在上海坐过sd老板胖子刘庆福的车,到了山水华门坐过一段魏端公小老婆的q7,今天是陈二狗第三次坐好车,而且还是玛莎拉蒂,一辆杂志上赞美为“内里是恐怖野兽外表却是绝代美人”的玛莎拉蒂gt,陈二狗坐进车后就跟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这里摸一下那里碰一下,把杂志上介绍到的内饰都粗略研究把玩了一遍,他反正不怕陈圆殊看笑话瞧不起,这种车能坐一次就是一次,跟在夜店酒吧勾搭美女一夜情一样的道理,过了这村就没了那店,不把握机会就浪费了,陈二狗是一个多懂得浪费可耻的人,不懂的地方还询问陈圆殊,不过当然不是一些白痴问题,都是介于业余和专业之间,既不会让人觉得幼稚,也不会难到车主陈圆殊,所以一路上氛围还算不错,陈圆殊都是有问必答,时不时给陈二狗聊些关于汽车的趣闻,进入市区,陈二狗不再询问,按照疯癫老头教的法子呼吸吐纳,根据陈二狗的经验,这个方法比默念《般若波罗密心经》或者《道德经》都来得实用,等到陈二狗差不多心如止水安稳了上车后一直波涛汹涌的心境,陈圆殊的车子也在一处地方停下,转头道:“到了,这地叫廿一会所,边上就是著名的甘熙宅第。”
南京大板巷44号。
下车后陈二狗特地留意了一下这家会所的地址,以及会所标示右下角“隐世福熙”四个古朴红字。有些忐忑地跟随陈圆殊进入会所,廿一会所算是典型的江南墅院,很精致的白墙黛瓦,让东北大山里走出来的陈二狗大开眼界,迎宾美眉笑得婉约,水灵水灵的,看得陈二狗一阵赏心悦目,一个差不多副经理身份穿着得体的男人早就在门口候着,一见到陈圆殊就堆砌出一脸差不多可以划分到谄媚的笑容,看到跟陈圆殊隔开两步路距离而非并排行走的陈二狗,大致就对陈二狗的身份地位有了个大致揣测,不过这位年轻男人比不得陈圆殊在南京的根深蒂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哪里敢怠慢穿着希拉平常的陈二狗,一路恭恭敬敬领着陈圆殊和有点狐假虎威意思的陈二狗,来到位于会所中轴线上的古戏台,戏台上正在表演对陈二狗来说还很陌生的曲调,陈圆殊微微斜了下脑袋对他轻声介绍道:“这是昆剧,台上那些人都是有人特地从江苏省昆剧院喊来的骨干,今天廿一会所不接待外人,这些台柱子戏子就是给我们几个人唱的。”
见到他们三人,坐在空荡荡位置上的两个男人,表现截然不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立即站起来,另一个一身白色西装的青年则翘着二郎腿,环胸望向戏台上,一脸冷漠,中年男人头顶微秃,体态也有些发福,不过一副连陈二狗都能体会得出的官相,跟陈圆殊打过招呼后就立即跟陈二狗握了握手,笑容灿烂,横看侧看都真诚,差点让人误以为陈二狗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他也没有多说话,陈圆殊率先坐下,中年男人等陈二狗坐下后才最后一个落座,那个神情古板的青年侧过头,却不看坐在他身旁的陈圆殊,而是瞥了看眼起来有点拘谨的陈二狗,这个似乎不太把陈家大小姐放在心上的青年扯起一个冷笑,耸耸肩,继续听戏。
“《牡丹亭》,现在是惊梦那一出。”陈圆殊身子微微斜向陈二狗说道,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瞧了瞧依旧八风不动姿态的青年,心中叹息了一声,既然是《惊梦》,说明开唱已经蛮长一段时间。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跟苏北吴家小子还真不愧是两个极端的典型人物,一个低调到畸形,一个跋扈到顶点,哪怕是今天要见老人钦点的陈二狗,他到了会所后还是自作主张地让昆剧团开始表演,根本懒得等待主角,他这个急躁性子,还真得丢进部队磨练磨练。
陈二狗没敢太多观察陈圆殊身边的青年,耐着性子听戏,这昆剧流丽妩媚一唱三叹,极为出彩,陈二狗从小就喜欢京剧,也能勉强算半个京剧通,听起昆剧经典曲目《牡丹亭》来没太大障碍,听戏间隙,还能欣赏廿一会所的南方明清庭院风格,身后还有水嫩美眉伺候着,何乐不为。
“这家会所在南京还算不错,不过几家台面下面的私人会所肯定比廿一要更有格调,气派,底蕴什么的,成色都要好上不止一大截,不过我们今天不方便去那几个地方,毕竟那些是私人会所。”陈圆殊点到即止,没有详说其中的门道,陈二狗能理解几分,就是他自己的造化,陈圆殊不是魏端公,没太多想法把他领进自己圈子核心,起码目前是如此,毕竟两个人的鸿沟太过巨大。
廿一会所的负责人正忙着端茶送水递小吃点心,无意间听到陈圆殊绝对称不上褒奖的评价,脸上也不敢有丝毫不悦,低眉顺眼,越俎代庖地做着原本该让服务员来做的事情。陈二狗半眯着眼睛,听着独特的水磨腔,一脸陶醉,暂时忘却了即将到来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