怛罗斯城,虽然已经是冬日,雪花更在一片片的飘下来,但城外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数万健妇、民夫甚至士兵都在一起劳动着。
他们将从远处挖来的黏土烧成的火砖,一块一块的运到城东,那里有从于阗来的匠人,正在指挥更多的士兵、民夫,亲手建起一座占地宽广的寺庙。
这座寺庙的形制,跟西域充满天竺风格的佛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飞檐斗拱,中轴线布局,一看就是中式的。
“时无上天在极乐世界,见众生苦厄。”悠长的无上天攘灾度厄真经唱念声响起。
各地被俘虏来的民夫,根本没资格来参与建设,让他们运点烧砖的土和烧好的火砖,那都是对他们的奖赏了。
建这座庙的,要么是来自草原、中原、安西的兵将和民夫,要么就是郭天放、赤天他们这种在碎叶就不屈服郭广义的忠臣义士,连罗定忠这样半路反正的,都没有资格参与。
屈颉骨背着一筐重重火砖,葛藤制成的背带,深深勒进了肉中。
但屈颉骨一点也不觉得难受,相反他还在大声颂唱,仿佛背上背着的,不是重达六七十斤的火砖,而是信仰的重量一样。
一座六层的宝塔,在极快的时间就建造完毕,看着远处兵将、民夫们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几个擅长绘像的僧人,正在抓紧时间勾描,另外几个擅长干石匠活的僧人,也正在一个巨大的石碑上凋凋刻刻。
明源大德看着最为出力的屈颉骨,和蔼的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这位明源大德出自沙州张家,算起来还是张圣人的堂兄,虽然早已出了五服。
在如今的六法宗,出自沙州张氏的大德相当多,因为沙州敦煌本来就是佛国,张家历代都是虔诚的佛教徒。
张义潮二十余岁时,在前往逻些朝见赞普接受官职的时候,还曾到惹萨学习过经义。
惹萨就是大昭寺的前身,后来则替代逻些,成为了这个城市的名字拉萨。
当然,也就是在朝见吐蕃赞普的这一路上,张义潮见到了吐蕃赞普残酷统治下,贵族残暴争斗,百姓犹如生活在地狱中的场景,更加坚定了他失志归国的决心。
而得益于祖先对于佛陀的虔信,六法宗从雏形开始时,就有相当多的张家人参与。
沙州张家在张鉊统一天下的过程中,确实出力并不多,但是在六法宗成形,并且四处传法中,居功至伟。
比如明源大德的兄长明明大德,侄子剑河传法都僧统张烈松父子,都是牺牲在了传法旅途之中的张家人。
贪漫山唐努乌梁海一带的黠戛斯人之所以能那么快的来归,背后的重要原因,就是担任的剑河传法都僧统的张烈松父子及其座下上百僧侣,前后十年顶风冒雪的传教。
剑河在后世被称为叶尼塞河,信仰腾格里,英勇善战的黠戛斯人,就是在这片广袤大地上游牧的。
不知道怎么的,明源大德看着这座寺庙被飞快建成,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张家乃至整个六法宗在这些年传法中,牺牲的两百多各阶僧侣,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孩子,过来,告诉我你的名字!”明源大德缓缓朝屈颉骨伸出了手。
屈颉骨则赶紧放下背上的背篼,一路小跑到明源大德身前弯腰合十,头刚好低到明源大德能抚摸到他头顶的位置。
明源大德伸出右手在屈颉骨头顶轻轻放了一放,“孩子,愿无上天赐福于你。到那边去吧,留下你的名字,让无上天知晓的你的功绩。”
屈颉骨大为惊喜,仿佛身上的骨头都没了重量,走起路来如同踩在了云朵上一般。
原来这些石匠僧侣会收集一些虔信者名字,将之刻在石碑上,立于寺庙之中,算是功德碑在六法宗的另一种用法。
忙碌的人群中,响起了低低的惊呼声,所有人都极度羡慕的看着屈颉骨。
他们相信,只要让僧侣把名字刻在这个功德碑上,无上天就能知道他的功绩,死后就能去往极乐世界得大自在。
白从信和鲁三郎并肩站在远处,他两也象征性的参与了劳动,此刻见到这副场景,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特别是鲁三郎,没有出塞之前,对于六法宗的威力,他是没什么感觉的。
只等出了塞,他才知道,六法宗的作用,甚至在某些时候,要高于他们这些武人的作用。
屈颉骨亲眼看着工匠在功德碑上刻下了他的名字,随后飘飘然的走了下来。
周围的人一涌而上,纷纷用手抚摸着他的双手和胸膛,好像屈颉骨身上带着无上天的福气,他们摸一下就能分一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