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质从东都洛阳而来的时候,随身带了八个吏员。
其中赵姓吏员过了秦州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最后死在了兰州城外。
另一位张姓吏员,是在翻越洪池岭的时候,失足从雪山上摔下去,连人带马死于非命的。
剩下这位死在凉州,&bp;与他是同乡的孙姓吏员,也是因为水土不服染上了病,一直拖了许久也不见好。
作为一个读书人,范质在学习各种经典的时候,其实也会顺带学一学医书。
平日里头疼脑热,很多时候都是自己给自己开方子,&bp;所以他心里很清楚,孙姓吏员确实是久病难愈病亡的。
张昭也确实有心弄死两个朝廷来人,&bp;最后栽赃到兰州嗢末头上,&bp;他捏住了这个把柄,就会方便整治那些不老实的家伙。
不过张昭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长途旅行的可怕,也高估了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根本不用他动手。
在后世一场轻松的旅途,这时候就能带走一些身体不是那么强壮的人了。
驿馆门外传来了阵阵欢欣的呼声,范质轻轻推开门往外看去,原来是张昭许诺的五十斤河西白糖,已经送来了一些样品。
而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小一起陪他长大的书童。
虽然他们此行是来传旨的,但仍然不耽误他们用十几匹骡马,&bp;驼了一些中原的货物来河西售卖。
当然,&bp;范质是自己不可能去做这些事情,都是他的书童和下边几个吏员在做,他只等着分润就行。
书童快步走到了范质面前,&bp;说是书童,&bp;实际上他俩年龄相差不大,也有二十余岁了。
“大郎君,&bp;咱们从东都带来的货物,都被一伙粟特商人给高价收去了,咱们此行最少能有两百贯的赚头。
对于范质来说,两百贯已经不少了,他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在五代,一个文官进士并不是多么了不得的身份,也轮不到他捞多少钱。
范质的父亲虽然也官至郑州防御判官,但范家并不是以武渐长,在这个乱世能自保就不错,也没捞到多少钱粮。
所以听到已经赚了两百贯的时候,他还是相当高兴的。
正在这时,一个供职于枢密院的小吏也走到了范质身边,他兴致勃勃的打开了一个白色的小包,然后从中小心翼翼的拈起了一粒糖霜。
范质被小吏小心翼翼的动作给吸引住了,他嘴角一撇,不就是糖霜么?至于像是在拿金珠宝玉一样么?
不过很快,范质就被眼前的糖霜给惊呆了,&bp;或许说,&bp;这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糖霜了。
差不多每一粒都有山戎豆大小(小粒豌豆),&bp;色白晶莹,&bp;如同冰雹一样透明。
枢密院小吏将其中一粒用快子夹起来,放到了范质身前的茶碗之中。
“范巡官请看,这就是张司空遣人送来的河西糖,此物被河西人称为冰糖,仆刚刚尝过了一粒,其甜如蜜,质地雪白,不知河西人如何炼得此糖?真乃上上之品!
这看着像冰雹的玩意是糖?范质大也为惊讶。他赶紧伸手拿起勺子将无水茶碗里的冰糖捞了出来,随后放进了嘴里,轻轻一咬。
瞬间,一股沁人心脾的甜味儿在他嘴里爆开,范质忍不住用牙齿再细细一磨,卡哧卡哧的响,就好像是在嚼冰块儿一样。
看着像是冰,咬起来也像是冰,难怪被称为冰糖。
不一会儿,他嘴里都变得甜丝丝的,甜味儿非常浓郁持久,比寻常的糖霜一小把都要甜,范质很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其状如冰,其色雪白,其甜如蜜,冰糖之名,名不虚传!看来这河西冰糖很快就要风靡天下了。”
身旁书童和枢密院小吏也咧嘴笑了起来,这样的冰糖运回东都洛阳,卖个三贯钱以上一斤不算贵吧?
那这样一来。平均每人最少又能赚得一百五十贯以上了。
有了大笔财货入账,书童和其他几个小吏,就对在宣武门外见过一面的张昭印象大好,枢密院小吏还不吝夸赞了起来。
“范巡官,我等自离开东都以来,不管是西京长安,还是凤翔、秦州,更别提兰州、渭州,各处所见,惟有凉州乃世外桃源也!”
书童也乐开了花,而且跟了范质这么多年,一直在读书见世面,也算是有点见识了。
他不无感叹的夸奖道:“大郎君,仆观张司空康慨大方,还能礼贤下士,真人主也!河西之民有好日子过了!”
范质也情不自禁地含笑点了点头,这归义军张司空确实给人一种这样的感受,而且范质的感觉比书童更加强烈。
如果要在本朝,找一位人物作比较的话,这张司空竟然与入东都洛阳之前的庄庙如此相似。
重人轻财、重信守诺,做事果断,非常善于抓住时机。
突然!这位自小有神童之称的范天使,忽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书童和枢密院小吏都诧异的望着他,正要上来询问,范质突然冲他们摆了摆手。
“我无事,你们自去,收好手中的凭条,等我们从沙州回来就带走!”
话音还未落,范质直接推开门,到驿馆的院子里开始不停踱步。
能让范质有些失态的原因,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特别恐怖的可能。
根据贾言昌的提点,以及他打听到的这位凉州张司空事迹来看。
假如这三个随身的吏员没有因为各种缘故病逝在途中,那么这位外表看起来仁义,内里实际上颇为狠辣的张司空,会不会让他们出一点的意外?
反正从这次张司空对兰州的态度来看,他应该已经是打兰州嗢末的主意已经很久了。
进而范质又想到,从凉州去往沙洲敦煌,途中要经过甘州回鹘,他努力回忆自己出发之前,从各方搜集到的信息来看。
甘州回鹘与归义军可是死敌。双方有血海深仇,而甘州回鹘之所以能压着归义军打,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原朝廷的厚此薄彼。
因为比起自立过天子,又曾经染指凉州,让中原王朝颇为警惕的归义军不同。
甘州回鹘一副我听话,我只想当个守家之奴的样子,可谓恭顺至极。
他们对中原王朝的朝贡频率和谦卑程度,堪称河西几个势力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