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民众短视愚昧,又怎么能够知道哪些是有利于天下哪些是有害于天下的呢?”
“所以,如果让民众推选天子,一定会选出道德表率的天子,却未必是治世的贤才。”
“既是这样,如今天子尚在,何不保留天子,而选贤相以治天下呢?天子只需要四时表率,垂拱而治,不论政事,也不需要推选,以免天下有作伪德之人欺骗天下民众。”
“如昔年之宋,宋公为虚,大尹为实,如此一来,天子修天爵、贤相治人政,岂不美哉?”
话说到这里,才算是图穷匕见。
一开始先说墨家的同义道义可能会导致墨家分裂,然后说选天子可能会导致选出一些道德楷模,既然这样,还不如让天子世袭做虚君,推选贤相。
适冷笑,心想这番修天爵的想法,实在是神权味太浓了。
修天爵,看不见摸不着,倒是想要天下人都修天爵,也就是遵守这些神权引导的道德。
可墨家讲究的是义即利也,你修天德没有利,谁人会去修?
再说这样的神权又没解决终极关怀,修了天德有卵用?既没有天堂,也没有来世,会有多少人去修天德?
总不能为了这个天德天爵体系,再弄出一个有天堂或者来世的宗教吧?
修天德的至高是做天子,结果天子还是世袭,那普通人去修天德干什么?
最多也就是道德教化,说你修天爵才是至理,结果你修了天爵却是为了人爵,那么就悖离的本质,所以要教化人放弃人爵野心,而是为了修天爵而修天爵。至于为什么要修天爵,那是因为这是至理,就像是人要养父母一样,不需要道理的道理。
适冷笑之后,反问道:“如你所言,这天子就不用选了,直接让周天子世袭即可?”
“周天子何德何能敢称天爵?他若是真修了天爵,或者说这天爵若真是永恒真理,那么何至于连一个师都凑不出?”
那士人道:“墨家既说,义利统一,那么我便从天下之利来谈这件事的好处。”
“如今天下未定,纵韩、齐败,尚有赵、卫、中山、秦、燕诸国。”
“昔者,齐桓尊王攘夷,而天下安。现如今天子虽不及当年,诸侯无礼,但天下终究还是有许多人信天子法理的。”
“墨家若是逼天子劳改,或者驱逐天子,必要遭天下一些人反对,誓不与墨家两立。”
“届时天下还要征战,又要死伤百姓,这难道不是有害于天下吗?所以还是要妥协,不要做得太激进,这样才是有利于天下的。”
“如果墨家奉天子而为相,则墨家有天子之理,可因此而定赵、秦,使士人心服,不至反叛太过剧烈。”
适放言大笑道:“姬喜算个什么东西?他连一个师的部队都凑不出,却以为诸侯还真的尊他为天子?他说让秦赵束手,秦赵便束手?”
笑的狂放,言语间多与周天子多有不敬,直呼其名,那士人却也不是那种主辱臣死的刚正之士,而是要为天子真正考虑长远,于是道:“诸侯却是不认天子,已有百余年。可墨家却可以压服诸侯。”
“有天子大义在手,有墨家兵力在手,何愁诸侯不服?而且,重要的是那些忠贞之士鉴于天子,也不会在墨家治下反抗。”
适摇了摇手指道:“首先,天下忠贞天子、听说天子受辱就要势不两立的士,没几个。当年泗上剧院用天子礼乐演奏以娱民,曾有士人高呼不两立,泗上又送枪又送钱,让他们先去干掉侮辱礼法的田氏、杀韩赵魏全家,奈何许久,不过才七八个人。”
“其次,泗上有自己的教育、道德、教化、学识。那些拒不接受新事物的士人,治国无用,征战不行,要之何用?他们若是反抗,根据法令判处各样的徒刑或者枪决就是了。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能够看清楚大势的士人早就投身于泗上,最不济也是让庶子来泗上、嫡子承爵以投机。我何必在意那些挡在路上以为可以挡车的螳螂呢?”
“若是此番所谓天子出征,以至于从秦到齐、从燕到处,数万士人云集响应,自备干粮,不惜死战,那或许可以说为了利天下以妥协。如今看来,所谓天子之师,兵不过三千,士不过二百,区区二百士之心,还不足以说什么利天下。”
“不过号召二百士,也就一乡之豪。乡豪妄称天子,竟谈天下之利弊,岂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