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夏。
诸侯齐至洛邑,朝拜天子,原本被视作无物以至于被侮辱说你妈婢也的周王室,因为墨家的崛起再一次被诸侯给贡了起来。
只是诸侯们早已经把天子的权威消磨殆尽,如今临时贡起,显然不足以让天下归心。
周王喜不可能知道若没有墨家的崛起让他有了利用的价值,他的葬礼将会成为历任周天子中最可悲的一场,指责诸侯天子葬礼来迟会被诸侯指着鼻子骂贱人的可悲。
此时此刻,他正沉浸在诸侯来朝的快感之中。
他明白,自己只是个神像,但至少现在还被需要。
而诸侯们要讨论的一切,他都没有资格参与。
西河一战,秦兵临函谷,如果想要合力对抗墨家,西河之事必要解决。
燕侯前来,对于中原诸侯所面临的危险一脸茫然,燕国不想出力,更不想和赵国合力攻打高柳,燕小国也,弱且无力,连中山都觉得燕国好欺负,燕国不想蹚浑水。
魏击重病之后一直难以康复,派来朝见天子的是公子罃,这又是一场极难面对的局面。公子缓留在安邑,如果公子罃放弃了西河,那么一旦魏击病亡,公子缓必要起乱。
韩国和墨家单独媾和,收留了楚国诸多封君和逃亡公子,反墨之后到底是支持楚公子复国还是支持吞掉楚国的部分土地,这也是各国诸侯担忧的后事。
墨家自然不会前来朝见周天子,因为墨家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不对的,土地应该归属于天下人所有,而天子不过是窃据了本该属于天下人的土地,这不合于墨家的道义。
中山国这一次也来朝见,希望能够自去王号,求封为侯,但请诸侯为盟,请赵国不要再打下去了。
赵国则认为需要得到更多的土地和利益,毕竟泗上之土、楚国之地,赵国就算出兵也得不到,更不可能再弄出一片相隔千里的飞地。赵国想要邺城和繁阳,改善邯郸城就在魏国重镇监视之下的局面。
这些问题,周天子都不能解决。
他如今只是诸夏诸侯体系的神权领袖,却不是世俗权力领袖,他的存在只给了诸侯统治的法理,却不可能号令诸侯。
各国诸侯使者汇聚洛邑,为了彼此的利益,你来我往,互相试探,暗中结盟,明面反叛。
可这种你来我往的局面,需要有实力支撑才能平衡,需要有大势反馈才能谈成。
牌面最大的,是秦和赵。
秦国表示,如果西河问题不能解决,那么秦国将不会出兵与墨家相争,大不了关上门以渭洛为池,华山为城,秦岭为堡,笑看诸侯消亡。
虽然秦也会消亡,但是秦必然会是最后一个。
所以,秦国攻到了函谷关,但还要求黄河以西、区水以南的所有土地,否则的话,秦国将调商洛之兵北上,与墨家媾和,继续攻魏。
魏公子罃则据理力争,说是西河乃是文侯所得,如果自己将西河送出,那么自己是不孝。而且自己不是魏侯,魏侯是魏击,自己作为儿子,不能够让父亲承担不孝的骂名。
秦国则正色告诉魏公子罃,说这些义还是孝都没有意义,只说实利。
你魏国若有能力守住西河,那么你今日自不会来见我秦人;若你魏国能够自己击败和魏国积怨已深的墨家,那么今日我想凭这番话就得西河,你定然拂袖而去。
然而你做不到,所以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要么,割西境到函谷;要么,秦国退出此次会盟。
秦魏两国在西河问题上出现了巨大分歧之后,秦国立刻知会了齐国和韩国。
齐韩两国一听,当时就急了。
魏国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和韩国齐国却面临着墨家的极大威胁,你魏国不割西河,秦国不出兵,这仗还怎么打?
现在墨家陈兵宛城,占据鲁阳,距离韩都百余里,精兵数日可到,没有秦国大军,西线无人可遏墨家。到时候韩国就要面临极大的威胁。
齐国则是直接放出风来,若是你公子罃不签这个和约,那么我们便支持公子缓,魏击的儿子不是只有你一个,你不卖国,自有人抢着卖国。
不但要签这个,而且将来齐国必要要回廪丘、成阳,如果魏国不答应,那么齐国也将退出这次会盟,和墨家媾和,联合韩、赵、秦,先做了魏国,以报当年三晋伐齐之仇。
是夜,魏公子缓以面覆床,嚎啕大哭。
无尽的委屈、无奈、屈辱,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文侯时候,四方来朝。
那时候,齐侯战战兢兢,自缚双手认罪;赵国韩国皆从魏言,以臣礼相见;楚人一战授首数万,割让大梁以求和;郑国瑟瑟,跪舔魏国以求韩国不攻;秦国一战而失西河,哭求魏国不要继续西进……
短短三十年,文侯打下的基业,就变成了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