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的手指在案几上轻扣了几下,那些在下首旁听的墨者中有熟悉他习惯的,心道巨子这是准备反击了,只是不知道巨子要怎么才能说服农家的领袖人物。
这一次墨家的对策,是分化百家。
能谈的,先谈,没有不可调和矛盾的,结为盟友。
不能谈的,直接不谈,拉动盟友在大辩论中直接把他们砸到地下。
墨家和农家……关系不错,那是从前。
至于现在,矛盾加深,墨家搞的种种手段和策略,长远看都是在逼小农破产、逼家庭手工业沦为一无所有的作坊工。
时代在发展,二十年间的变化,已经让天下处在了巨变的混乱之下,尤其是交通便利的一些地方。
楚国靠近长江地区的地方,离泗上很近,也就导致了受泗上的工商业发展的影响最大。
兼并土地、小农破产这些问题,都会先出现在距离泗上最近的贸易路线上。
更多的农夫承受着高利贷、封建劳役地租、泗上工商业超额利润的三重盘剥,难以维持,选择逃亡。
这里没有广袤的北美洲作为泄压阀,可是却有广袤的地广人稀的楚国大地,许析等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吸引了大量的逃亡农夫,聚集在一起,开垦土地,建设他们建立在空想上的家园。
适手指敲着案几,不是在现想对策,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早就研究过农家的学说。
他敲案几,只是在心中感慨……
怪不得都说,异端比异教更头疼。
空想派的这些人,不得不说他们在“以人为本”这个意思上是进步的,但是他们根本不按照科学去搞。
空想的这种完全不行,而且很容易被贵族封君或者君侯王权们利用,来打压资本主义萌芽,用新兴阶层的可怕之处来恐吓这些小农——看看,墨家的这一套多么可怕啊,还是复古更好吧?
使得他们很容易被利用,成为王权遏制工商业发展的一把尖刀。
小农可以容忍君主,因为至少还有个盼头,万一来个明君呢?万一轻薄徭役呢?万一免税免赋呢?
可他们却难以容忍工商业的发展,资本主义萌芽的第一刀,必然是要砍在他们的头上。
赤贫之下,一无所有,一勺盐被商人卖成什么价?一个铁器农具被商人卖成什么价?凭什么?
屁股决定脑袋,他们这么想,整体上没错,所以农家学说的基石就是“市贾不二价”,希望用一种钱之外的东西作为等量物,来保证自己的利益。
用贤者与民并耕,协作分工、等劳动量交换、全民议政的方式,达成一种空想起来可以实现的“天下大利”。
这种学说在楚国诞生,不是没有原因的,一方面是经济发展导致的楚国沿江地区忍受着本国封建贵族和“泗上帝国主义”的双重剥削;另一方面又因为道家在楚国的发展,小国寡民的那种想法影响下催生出来的。
单于泗上的局面,和农家辩论就不可避免。
这一次万民制法大会上,大部分农夫都希望能够禁止进口粮食,从而提升粮价,从而获利。
本身墨家内部就已经有些派别了。农家的学说很容易引发更大的争论。
于整个道义上讲,许析这么搞和墨家看似相似,实则走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
许析本身也是贵族出身,虽然落魄,但是家族产业也有不少。
他是真心看到了民众困苦,尤其是受到泗上帝国主义和楚国封建贵族双重剥削的楚国小农阶层。
于是舍弃了家业,购买了铁器耕牛、伪托“神农氏”之学,带着那些逃亡的民众在荒地开垦。
号称要真正的平等,要耕者有其田,要市贾不二价,要建设真正的仁义之土。
土地是归属于王公贵族的,他们这么搞,封君肯定是大为不满。可许析是贵族出身,在贵族圈子里也认识一些人,总算经得了同意,在楚国沿江地区划分了一小片土地。
和他的孙子一样,都是依靠贵族的允许划分的土地。
这一点,墨家最开始其实也差不多,在泗上行义说白了也就是等同于利用墨子的威望和墨家那些人在贵族圈子里的关系,搞了一片封地。
只不过搞到封地之后,墨家和农家的分歧就出现了。
农家是市贾不二价,贤人与民并耕,共同纺织编席,由推选出的贤人定价,再由贤人们购买铁器,规定价格,不取利润进行兑换。
墨家则是前进、前进、不择手段的前进。杀巫祭、夺神权、逼贵族、搞土改、藏税于盐铁开办冶铁作坊、煽动中原各国战争、售卖军火、靠出仕赚俸禄交党费等等能用不能用的方式,十五年后成功转型,开始对外赚取超额利润,默许宋国土地兼并,对楚越宋齐倾销,在南海縛娄搞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