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知道同样是当年跟随校介学习的小叔现在很好,庠序建成,他便入了庠序做了术数博士,博士者,博学通于古今之士,源于齐国。
她只是不想让弟弟看出来自己心里装着许多心事。
不但知道,而且而且还知道小叔当年的同窗、自己的先生在信中对于庶轻侯很是不满。
她的先生,很可能就是她的小婶婶,但现在看来,只怕是难。
说他躲进庠序阁楼之中研究九数,再也不问利天下事。
当然对于他的学问那还是尊重的,说是虚实之数此人大才,或真有可能在二十年内解开一元三幂的方程。
信上,先生还说他自己最近观星观日太多,眼睛很疼,脖子整日看星星月亮也有些僵硬,但是对于月亮的运行已经似乎隐约摸到了一些规律,期待自己死前能够悟出了日月运行乃至日食月食的规律云云。
除此之外,先生在信中还告诉了她两个最新的计算结果,可能推翻一些此时天下以为不可更改的结论。
此时天下都认为,周公制礼,传下君子六艺之一的九数之学。
而且此时在九数界流传着很多的传闻,这自然是在很早之前就出现的。
《大司徒》中记载,周公立杆侧影,夏至日以八尺圭而得一尺五之影,遂定为天下之中,于是兴都洛邑,号为中国。
又有一个早已有之的说法,所谓日影千里差一寸,并且给出的说法是有一处夏至日以八尺圭而得日影一尺六。
这两个说法,是此时早已有之的。
墨家不采用,因为按照墨家学堂里的教法,脚下的大地是个球,庶君子上学的时候就知道,地球的子午线长度是泗上单位里的四万里,至于如何测得的?
校介说,那是他的两位先生测量的,并且给出了可以验证的办法。验不验,此时能不能验,那他不管,只是告诉他们这不是随口编出来的,而是可以重复实验以证伪的。
女先生的信上自然不会纠结日影千里差一寸的说法,信上,先生给出了一个可能会让天下震动的猜测、或者叫推论……
之前的测量中,先生算了一下所谓八尺圭而得一尺六影的纬度,然后顺着这个纬度,很容易找到了一个很容易得到的推论——这个八尺圭而得一尺六影的地方,很可能就是上古圣王唐尧的封地处测得的。
唐叔虞封地于唐,便是后来的晋,而唐,是上古陶尧的故国。
洛阳在夏至日,也根本就不是八尺圭而得影一尺五,反倒是圣王大禹的阳城,才应该是八尺圭而的一尺五影的地方。
换而言之……所谓周公亲测而得日影千里差一寸的说法,根本就不对。
自然不是说日影千里差一寸的说法,这个在墨家自己的体系内根本就不承认,而是说……这件事可能和周公没有什么关系。
这是上古唐尧时代流传下来的许多测量手段和结果,加上夏禹时代的测量结果早已存在,周王朝很可能借用了已有的东西,却把这些东西加上了天命的色彩。
传闻周公言:以土圭之法测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日南则景短,多暑;日北则景长,多寒;日东则景夕,多风;日西则景朝,多阴。日至之景,尺有五寸,谓之地中,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这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
是故洛邑为天下中,此天命之所在也。
信上,庶君子的先生则认为,是先有大禹时代日影一尺五处为都城,那里才是天下中。以致留下来诸多传闻私藏于贵胄耳目之内。
而周王朝只是借用了这个早已存在的测量结果,却给自己加上了天命色彩。
所谓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这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只不过是对天下中为何是日影一尺五自己加上的解释。
他说,是因为圣王大禹定都之处是日影一尺五,于是才有了一尺五为天下中的说法。
而不是说,先有了一尺五就是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这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然后才找了一尺五的地方为都城。
到底唐尧禅位给舜、舜禅位给大禹;还是经过政舜囚禁了尧、禹击败了舜……如今都有说法,各执一词。
但从一些流传的史料来看,尧给舜、舜给禹都说了一番类似的话,那就是“允执其中”。
这个中,除了德行的中,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
唐尧时候,天下之中,是日影一尺六的地方。
等到了大禹的时候,天下之中便是一尺五的地方。
天下之中,与天命息息相关……是不是可以说,这个中,也有天下之中的含义?唐尧将帝位给了舜,传递了天命,舜的都城便是天下之中;而舜又传给了大禹,于是大禹的王城便是天下之中?
那么……若真的有天命,那也只是“胜利者就是天命”?
换而言之,根本没有天命,谁赢了天下,谁就是天命加身;而不是说谁尊从了天命,谁才能赢得天下!
信上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考虑颇多,一则是墨家和周天子、旧制度之间的关系已经紧张到了极点,这个说法一出,那可算是直接在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
《非命》和《天命》尚可辩驳,天命至少还让诸侯畏惧,他们不信《非命》。
可若是在《天命》的基础上推出……天命交替,不过是胜者得天命而不是得天命者胜的结果……
只怕列国纷争,再也没有了任何的顾虑。什么天子、天命,兵强马壮者得之,得到天下,都城便是天下中,便可得天命!
天下大乱,近在咫尺。诸侯之间最后一点神权上的顾虑,也会被彻底被毁掉。
信上说,对于这个可能让天下彻底大乱的推知,她已经直接交给校介,希望由他来做决定,决定这篇文章是否传于天下。
天下大乱,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