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济水之战的消息已经传来,武城被屠的事也传到此处,齐国大军就在曲阜之外,这局面已然是相当难看。
鲁国作为绝无仅有的在一些祭祀上可以用天子礼的诸侯,这几年的日子过得着实艰难。
几十年前越国崛起,鲁国丧失了泗上。
之后季孙氏僭越称国,霸于武城之南。
再之后齐国强盛、齐越相争,鲁国终究是中原人,和齐国更为亲近,于是和齐国结盟,导致了二十年前越王翳耀武扬威地在曲阜和齐、鲁两国签订了合约,鲁侯为越王翳驾车、齐侯为越王翳做警卫,大受欺辱。
与“周王室孝子”的晋国不同,晋国那是真也正的姬姓,唐叔虞的封国,周天子权势的重要依仗,可是却和不属于中原体系、甚至称王的越国一直勾勾搭搭,联合越国攻打中原体系的齐国那都是常有的事。
鲁国作为周公之后的封地、作为仲尼的活动地,多少还保持着几分骨气,和越国之间的关系始终不合。
同为姬姓亲戚,晋鲁两国可谓是不可同日而语。
二十年前,墨家崛起于泗上,之后数年齐国伐最墨家出兵抵抗,使得原本摇摇欲坠的鲁国局面比起历史上好看的多。
费国发生革命的事,引来了鲁国的恐慌。
但当墨家高调宣布费国的事墨家要管之后,鲁国就要隐藏其内心的恐慌:谁都可以当天下诛墨复封建之义的盟主,唯独鲁国不能当。泗上离鲁国太近,真正的近在咫尺。
南济水一战,齐国六万大军全军覆灭,墨家损失不过两千,连破齐二十城、下平阴、拆长城,齐国的临淄军团在武城逗留了不过数日就不得不退走,这都让鲁国上下对墨家将来可能的报复充满了恐慌。
尤其是武城被屠之后,鲁国作为非攻同盟内部的成员国,明白墨家在一些事上的底线。当年齐国伐鲁,墨家二话不说便履行了义务,除了粮草需要鲁国承担之外,并没有要任何的礼物。
而当年胜绰那样的人物,墨家出面认为胜绰违背了墨家的义,传告天下诸侯不准胜绰以墨者的身份出生,便说到做到。
鲁侯如今不免后悔去岁同意齐国借路的想法,可是心中也只能感叹:弱国无外交。
当初若不答应,谁人知道墨家能胜的如此干脆,万一不能胜,恶了齐国,到时候当年伐最没有取得的土地齐国便很可能趁此机会一并要去。
鲁侯心里,是希望在两个大国之间维系一个平衡的。
现在墨家赶走了越国在淮北泗上的势力,和齐国的摩擦日益增多;魏国依托大梁渗入中原;楚、墨、齐、魏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鲁侯正是借着这个错综复杂的局面,想要在大国邻里旁安身。
按鲁侯自己所见,以及自己对墨家的了解,其实之前的政策一直是正确的。
包括这一次让公子奋出面和墨家解释;自己以昏聩为名接受齐国借路的条件等,都是正确的。
他和墨家接触的挺多,当年墨翟在世的时候他就和墨家接触,所以明白墨家行事的风格。
自己这一步棋走的极好,不论齐胜还是墨家胜,鲁国依旧可以保持独立自主,最多也就是不动声色地防备一下墨家那些过于激进的无君无父的学说。
但是,从武城被屠的消息传来后,鲁侯就知道这件事大了,大到他已经不能够继续中立旁观的程度。
墨家的规矩很多,譬如非斗、非攻、大义、小义……
当年墨者在曲阜逗留的时候,非攻也是墨家的规矩,但是一些墨家仍有任侠气,动辄除暴安良,墨子最多也就是劝告几句:要讲道理,道理讲不通再动手。
可如胜绰当年侵鲁,墨子却直接出面带回了胜绰,直接将胜绰开除了墨者。
墨家的大义、小义的区别,鲁侯略懂,其中处置方式的区别也是天差地别。
屠城事,实属正常,如今天下诸侯,从巴蜀到燕齐,谁还没做过屠城、迁民的事?
但错就错在,在墨家的规矩里、在墨家的义中、在墨家对于天下正常和不正常的定义中,屠城这是不正常的。
齐国和韩魏赵楚交战,屠城的话,没什么大事。
可和墨家交战却屠城,那这就是大事,这是墨家容忍不了的!
鲁侯明白,自己必须该做出选择了:在墨家交战的过程中屠城,等同于四百年前礼乐尚在的时候诸侯射伤周天子,那是不死不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