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镜片,平阴大夫注意到那些在义师步兵阵前准备展开的、黑乎乎的铜炮,脸上阴沉的神色也正是源于这些即将展开、可以轰击营垒而自己这边却无可奈何的火炮。
周围的将校和养的谋士也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一个个面露忧色。
平阴大夫放下千里镜,叹息道:“墨家奇技,吾所不及。不止是炮多,连同操炮的人,齐人如何能及得上泗上?”
这时候并非是发感慨的时候,便有谋士道:“如今墨家士卒靠前却不攻,这显然是要展开火炮,轰击营垒。”
“公需知晓,若是墨家火炮齐轰,我们只能挨打,那士卒军心必萎……”
平阴大夫无可奈何道:“我如何不知?便是最善战的士卒,以往若无弓箭,敌方却有弓箭不断攒射,那也只能是忍不住冲出去冒着箭雨厮杀。”
“可现在……我如何厮杀?”
“若是全军移动,大阵自乱。野战变阵,谁人能敌墨家鞔之适等人?这样尚且可守,但若大军移动与之接战,那就可能会溃败啊!”
不是平阴大夫愚笨,而是以往的战场经验,没有“夺取敌方火炮或是用楔子插入铜炮火门”之类的可供参考的经验。
甚至于火炮也才不过出现了十余年不到二十年,平阴大夫十年前学的还是“如何养士”、“车阵冲击”、“徒卒结阵”之类的“贵族不传之秘”。
转眼十余年,这些不传之秘竟然如同草履,在火枪、火炮和崛起的步兵军阵之前毫无意义。
现在,他也知道放任墨家义师的火炮轰击那肯定不行,那样只怕军心很快就要动摇。一旦有将校挺不住,主动出击,那么可能就会引起整个大阵的混乱,墨家那边一定不会错过这样的战机。
平阴大夫观望许久,忧色满面,说道:“我已看出鞔之适想要做什么了。诸位可看出来了?”
如今似乎已经很明显了,这若是再看不出来,那实在是不足以作为能被一都大夫所重视的被养之士。
几人道:“墨家野战所依仗的,无非两点。骑兵与炮兵。”
“如今鞔之适这是准备用他们的炮靠近营垒,全线轰击营垒和我们的士卒,使得士卒混乱。然后再让他们的步卒进攻,一点点地向前推进。”
“炮先轰,我们若结密阵,铜炮杀伤极大,又可以轰开密阵出现缺口;若结疏阵,则又难敌墨家步卒的攻击,而且他们的骑兵如今就在阵后,一旦阵型松动疏散,骑兵冲击,必不能挡……”
平阴大夫叹息道:“这正是我所忧虑的。这样的进攻,我们不会一下子忽然崩溃如潡水之越王。前面的撑不住就退后,而且背后就是济水又无船只,只能必死以战。”
“可你要知道,维持军阵,需要足够的方圆。按照现在墨家的这种速度,我们虽然可退,但一旦退的太厚,没有了方圆空间,军阵根本无法维持,也不能左右支援。”
“不是说要把我们轰杀到最后一人他才算胜利,只要把我们挤的无法展开军阵、无法维持秩序、无法预留支援的营内通路,那他就算是赢了。”
一士便道:“如此,那么墨家的那些炮,便是关键。”
平阴大夫亦点头道:“不错。那些炮就是关键。若是没炮,墨家步卒虽勇,却也可以厮杀……”
说罢,他若无意地说道:“悔矣!悔矣!若是战车不做营垒,以车士冲击,墨家的那些铜炮便要无用!”
“如今墨家展开阵势,铜炮均分其间,若车兵猛冲,必可破其一处……”
他这番话看似无意,实则有些指责那个给他出主意背水一战的士。
身旁人都看着出背水列阵主意的士,那士人却毫无羞愧之色,手扶了扶带着的皮帽,右手按在剑柄上,迈出走到平阴大夫身前,一脸傲然之色。
直视着平阴大夫,不屑道:“两军对阵,各行手段。军阵之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鞔之适有智,他是见到了我们被水列阵才这样展开。您不以战车做营垒,不背水列阵,难道您以为鞔之适依旧会摆出这样的阵势吗?”
“这就像是一只老虎去追逐兔子,兔子跑到了洞穴之中,老虎却后悔自己为什么长的这么大钻不进去?却不会去想,如果不是长那么大,兔子又何必要跑?”
“我只问您,若是您留下的车兵,这半圆月阵你还需要扩大多少,才能让车兵可以冲击?再往前扩,兵力薄弱,义师只需要将炮集中在一点,便可轻易攻破。”
“若您不背水列阵,您可有把握战胜墨家义师?胜过鞔之适?如今您却说这样的话,这是我所不能够忍受的。”
“士可杀,不可辱!若您真的后悔,请您杀死我,但请不要这样侮辱我,更不要说那些让人难以忍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