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陆灵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始终觉得这个夜晚不真实,不是因为圣西罗棚顶的灯火。而是一个意外串着另一个意外。如果不是莫妮卡今天突然感到不适,此时此刻她根本不会身处圣西罗。她之所以在这里,是无数的偶然所促成的必然。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如若今晚真是一场恐怖袭击,如若她注定死在这里,也就是死在这里了。就像无数电影里的演的一样,如果你未踏上那个航班,如果你踏上了那个航班……
贵宾休息区经历了一番恐慌之后,此时此刻,竟是觥筹交错的场景。
陆灵在休息区又碰到了那位意大利先生,以及很多熟悉的面孔。她听闻是烟花爆炸。人们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后不再着急离开,很多人手里都拿着一杯香槟或是一杯红酒谈论着如果是如此危险的物品,那位球迷是怎么带进球场内的,近些年欧洲的安保始终不让人放心等等。
陆灵对这些话题无甚兴趣,她跟人们说抱歉转过了身。她应该马上离开球场,但她又觉得有些话应该跟尼克说清楚。可是该怎么说呢?或者其实没必要说?她不是傻子,她知道他的心。可她心里惦记的是派特在等她回酒店之后的电话。她满怀心思地往外走。离开之前,她回头望向人群,但她没有在人群中看到他的身影。
她想这样也好。
走出球场,米兰的夜总算变得真实起来。陆灵望到仍然有未离去的球迷,她的耳边飘来轰轰隆隆的杂音。她不再踟蹰,坐上了预定的车。她在车上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给派特,告诉他她已经在回酒店的路上,让他别担心。他很快回复,还是嘱咐她小心,等她回到酒店房间再FaceTi。她答应,她明白如果是他那边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她肯定也没法安心。她收起手机,望向窗外的米兰的夜晚。光影恍惚,她想看到派特的脸,想睡一觉,想忘记这个夜晚。
她只是万万没想到从车里下来,在酒店门口,又与皇马主帅不期而遇。
他们下榻在同一家酒店。
她的酒店是她的助理订的,她想他那边的情况可能也是如此。而无论这件事发生的概率有多小,已经发生了。
他们远远相望,这回两人脸上的惊讶都只是一闪而过,接着是相视一笑,一起往酒店里走。待到走近了,陆灵跟尼古拉斯打了个招呼。“嘿,尼克。”她忽地想起这是她今晚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尼古拉斯应了一声。脸上有微微的笑。她的声音那么好听,叫他的名字尤其好听。过了两秒。他轻轻叫道:“缇娜。”他看向她,看到了她突然睁大的眼睛,也看到了她眼睛里的不解,甚至还有些不满。他笑着,淡淡道,“只是克里斯汀的昵称而已,难道在你心里,除了他,谁都叫不得?”
他们已经进到了酒店大厅,引来侧目。两人面孔的知名度早已不局限在足球圈,走到哪里总是相机跟随。这些年来,他们也早已习惯。
陆灵想要默不作声,但她几乎沉默了一整个夜晚。她于是平静地说道:“不,不是。但听上去有些奇怪。”她说着瞥了他一眼,“事实上,你从来没真的这么叫过我。”
尼古拉斯垂眼点着下巴,依然带着笑意,“我不是其他人,缇娜。只是个名字。”他说罢开了个玩笑,“没准我在这里大喊一声缇娜,除了你还有别人答应。”
陆灵笑了出来,的确有这个可能。她没再执着于这个称呼,往电梯走。尼古拉斯跟她仍旧是同一个方向。
她偏偏头,低声问道,“你说生我的气?”
尼古拉斯一手揣在口袋里,“是的,缇娜。”
“请别这样,尼克。”陆灵忽地严肃说道,声音却是没什么起伏。
尼古拉斯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怎么了?”
“你不断叫我缇娜,好像在刻意强调什么,或是嘲讽我。”她顿了顿,狠下心来,“你说得对,我很快乐……”
他烦躁地打断她,“我知道。整个晚上我做过任何让你不舒服或是让派崔克有理由还我一拳的事吗?”
陆灵没做声。他们走到电梯前,沉默延续着。
电梯门开了。
尼古拉斯伸了伸手,让女士先进。陆灵走了进去,她以为他不会进来,可他很自然地在她之后进了电梯,并且故意把另外一个人留在了外面。
“很粗鲁。”她点评了句。
尼古拉斯便笑了一声。“我是为了他好,他应该走楼梯,事实上,我如果是他,这辈子都不坐电梯了。”
“刻薄的笑话。”
“从你那学的。”
“我可比你高明多了。”
“A704。”
“什么?”
电梯停了,门开了,是尼古拉斯的那一层。
“我的房间号。晚上不许敲我的门,缇娜,不然我不会放你出去。”
陆灵始终低着头。
尼古拉斯走出电梯,继续说着,声音很温柔。“这是我们之间的经典笑话,缇娜。经典永不过时。”
电梯门即将关上。
陆灵有话想说,她陡然抬起头。
他看到她眼睛里有一些晶莹的东西,明明是夏日一样的姑娘啊。她还记得上一次他们坐在一起看国家队的比赛是何时吗?她应该记得,只是那对她来说不重要了。他知道女孩儿要说什么。他先说道:“6月5日,我在诺坎普等你。缇娜,带着你的男孩儿们来。”
她努力忍住泪水,昂起下巴,“我会在那,你别让我失望就行。”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他露出一贯的迷人笑容,“只要不在那之前相遇。晚安,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