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颂明白章惇的话,章惇要的就是乱。
只有乱起来,章惇才好出手,才好看清楚,乱之后才好治!
这不是苏颂想要的,他希望朝局稳定,百官和气,天下承平。
苏颂看着章惇,没有说话。
他更为清楚,宫里那位官家,也想要先乱一乱,乱起了才好做出改变。
但凡宫里的官家不是一个笃定的变法者,他都能想办法压住章惇。
可有官家支持的章惇,他压不了。
章惇没有理会苏颂的意思,等这个文吏草拟好,章惇拿起来,仔仔细细审视一番,便道“如果你们有其他想法,一起去垂拱殿?”
书吏站在一旁,躬着身,眼神偷偷看着三位。
他草拟,润色了诏书,自然明白其中的内容,心里冒出了种种奇奇怪怪的念头。
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苏颂心里叹口气,转身往回走。
章惇拿好这些草拟的诏书,返回青瓦房。
章惇在他位置上坐下,看着几道草拟的诏书,静静思索一阵,忽然沉声道“将大理寺卿叫来。御史中丞,刑部尚书也叫来。”
一个书吏慌张起身,道“是。”说完,急匆匆的跑出去。
章惇已经是无冕宰执,威严深重。
此时,鸿胪寺谢麟的房间里,他身前坐着四个人,有一个节度使,两个团练使,一个观察使,全都是军方的人。
四个的脸色很不好,其中一个不停的拿着手绢擦汗,肥胖的脸上都是冷汗,衣服都已湿透了。
其中一个,强忍着惊惧表情,伸着头,道“谢兄,官家,真的这么说?”
谢麟沉色点头,道“当时禁卫已经按住了我,刀架到了范相公脖子上,只要我再多说一句,我们俩都会被斩立决。”
擦汗的胖子快哭了,道“我我……我们也没说什么,就是跟着起哄而已,没有陷官家于不孝的意思……”
“是啊,我们哪知道,处置那个阿云是司马光假借了官家的名义,这不是要害死我们吗?”
“谢兄啊,我们当初都是信了你的话,现在官家震怒,你可不能连累我们啊……”
“谢兄,我我们可什么都没说,水退了,我就回去,这些事情,我不掺和了……”
谢麟看着他的神色,心里暗自点头,脸上也凝重的道“我是被人给误导了,那些人说,章惇等人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必须要阻止,谁知道是故意害我。好在现在来得及,我们立即写请罪奏本,将罪责推卸出去,或许官家就不追究了!”
“推卸出去,推给谁?”
“官家真的会不追究吗?”
“谢兄说得对,现在朝局这么乱,咱们要是抢先站到官家一边,肯定不会再被追究!”
“对对对,只要官家不追究就休息,怎么写都行……”
一群人纷纷应声,若是以往,他们才不在乎,最多就是贬谪。
可,现在这位官家会杀人啊!
前面已经躺了好几具尸体,不乏当朝相公,三省高官,他们算个屁啊!
谢麟看着几人的惊惧之色,心里大定,拿出写好的奏本,道“诸位,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们看看我写的,没有问题,可以署名。”
众人连忙伸头过来,凑在一起看去。
只见这道奏本,全文都在抨击司马光,指责他‘裹挟幼主,不肖先帝’,骂了个体无完肤。
四个人看完,抬头对视一眼,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抢笔。
司马光已经死了六七年了,推给他,几人完全没有负担。
谢麟看到几人署名了,心里登时踏实,然后低声道“我们几个恐怕还不够,最好多拉一些人。”
“对对对,上书的不止我们一个,我立刻去找!”那个擦汗的大胖子,当即站起来,匆匆离开。
其他人跟着醒悟,吵吵嚷嚷的快速出门。
谢麟见着,心里大松一口气,要是奏本上联名的有个十几二十人,法不责众下,他就没事了。
但不久他就惊讶了,因为这道奏本,署名的人很快突破了五十!
另一边,范百禄坐在书房里,面无表情,看着身前的空白奏本,迟迟没有落笔。
他不是谢麟,他不止是自保,他看的更多。
他要是按照官家的意思写,送上去,朝野必然炸开。借着这道奏本,确实能将眼前的困局解开,但也会是一个开始。
是‘新党’清算‘旧党’的开始,是天下大乱的开始!
范百禄枯坐着,神情僵硬,眉头拧紧。
门外的范大娘子带着一群人在候着,有范家的子侄,家老,姻亲,师生好友,门生故吏等等,来了二十多人。
官家召见了范相公,到底说什么了?范相公关在书房里这么久,一句话也没有,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人紧张忐忑,焦急等待。
范百禄抬头看了眼门外,影影绰绰,眉头皱的更深。
谢麟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也想起了吕家的下场。
吕大防自杀,吕家几个儿子被判了斩立决,其他人全数被发配去了琼州。
这一路上,能活着到琼州,到琼州后能活几个,谁也不敢想。
范百禄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拿起笔。